朱元璋看着下方吵成一锅粥的臣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吵吧,吵得越凶越好。
这样,才没人会把“巡察”和“木头”这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就在此时。
一名言官或许是太过激动,言辞激烈,竟将营建北平行在比作秦始皇修阿房宫,暗指朱元璋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奉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朱元璋的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拖出去!”
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殿外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堵住那名言官的嘴,直接将其架了出去。
“陛下饶命!臣……”
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有两名附和声最大的官员,被朱元璋点了名。
“一并拖出去,斩了!”
雷霆手段,让整个奉天殿噤若寒蝉。
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已经从殿外飘了进来,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
众臣这才猛然惊醒,坐在龙椅上的,是靠杀戮打下江山的洪武大帝,而不是可以随意劝谏的仁君!
户部尚书茹太素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的心在滴血。
三万水师的“常规巡察”,那烧的不是柴,是白花花的银子!
北平行在的巨木,也是个无底洞!
怎么办?
国库扛不住啊!
到时候,不又是要加征赋税嘛?
他绞尽脑汁,把算盘珠子都快在心里盘出火星子了,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反对?刚才那三具尸体就是下场。
赞成?国库空了,他这个户部尚书第一个被陛下问责!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就在茹太素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广智侯,陆知白。
茹太素的身体没来由地一颤。
他想起来了。
当初修水泥路,所有人都以为是耗费钱粮的无底洞,结果陆知白硬是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法子,边修路边赚钱,使得路边货栈、客栈连片。
最后,甚至还给国库上缴了盈利!
还有那皇家科学院,层出不穷的新农物、新工具,带来的长远收益,简直无法估量!
那个家伙……
他算账的方式,跟其他人根本就不一样!
若是他在,这“巡察”的军费,说不定……
说不定真能像太子殿下说的那样,“以战养战”,越打越富?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遏制不住。
茹太素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吏部尚书詹徽,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心灵风暴。
他想的不是钱,而是手段。
从科举舞弊案开始,那匪夷所思的舆论引导,那精准狠辣的矛盾转移……
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内部纷争,硬生生扭转为“白莲教匪”“残元余孽”的外部矛盾。
一收一放,一打一拉,整个大明的士子之心,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詹徽自诩精通权谋。
可在那等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开蒙的稚童。
如今这“巡察”和“巨木”的困局,看似是两个难题,可詹徽越想越心惊。
这分明就是当初科举案的翻版!
一明一暗,一内一外。
陛下用雷霆手段压制朝堂,真正的杀招,却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而能布下此等惊天大局,又能完美解开死结的人……
除了那个正在栖霞山“闭门思过”的驸马,还能有谁?!
詹徽和茹太素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震撼、苦涩,
以及一丝……深深的渴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忌惮了。
而是有些折服,一种面对更高维度智慧时的无力感。
他们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好像……
这个朝堂已经离不开那个年轻人了。
没有他,他们就像一群没头苍蝇,只能在皇帝划定的圈子里打转,要么被活活吓死,要么被活活愁死。
有几位与陆知白私交尚可的官员,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却又不敢再开口触怒龙颜,只能在心里疯狂呐喊:
侯爷啊!您快出山吧!
再不出山,我们这帮老骨头就要被陛下给玩死了!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此刻的栖霞山,惠风和畅,一派悠然景象。
陆知白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齐民要术》,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盘刚从树上摘下的樱桃,红艳欲滴。
三岁的双胞胎正在不远处玩耍。
女儿陆清峨像一只花蝴蝶,追着另一只蝴蝶满院子跑,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庭院。
儿子陆清巍则要沉稳得多,正拿着一根小木棍,有模有样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管家迈着小碎步匆匆走来,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侯爷,京里又传来消息了。”
“说。”
陆知白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从盘里捏起一颗樱桃。
“今日早朝,陛下雷霆震怒,当殿……斩了三名言官。”
管家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如今,朝堂上暂时是没人,敢再提反对巡察和建设行在的事了……”
“哦。”
陆知白应了一声,将樱桃丢进嘴里,轻轻一嚼,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今天天气不错”般的小事。
管家见状,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户部的茹尚书、吏部的詹尚书……朝中好几位大人都派人送来了拜帖,想……想来探望您。”
“不见。”
陆知白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顺口将樱桃核精准地biu进了远处的痰盂里。
他翻过一页书,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就说我奉旨思过,正在深刻反省,谁也不见。”
“让他们,好好办差,别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