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宫里的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卷轴。
“詹大人，茹大人，陛下有旨，命六部主官仔细阅览本科会试的录名榜单。”
詹徽和茹太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放榜之前，先给他们看？
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詹徽接过卷轴，缓缓展开。
茹太素也凑了过去。
只一眼，两人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一个个朱红色的名字后面，标注的师承书院，似淬毒暗器，扎得众人心头一麻，堂中霎时鸦雀无声。
皇家科学院！
皇家科学院！
又是皇家科学院！
二十七个！
会元周志新！
整个榜单，几乎被这五个字血洗！
“这……这……”詹徽的手抖得像筛糠，嘴唇发白。
茹太素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不是震惊于这个成绩，而是震惊于这个成绩背后，所代表的圣意！
前几日，陛下才因“开海”之论，雷霆震怒，当众罢黜了陆知白。
今日，他那帮写出同样论调的学生，却一个个金榜题名，甚至独占鳌头！
这哪里是惩罚？
这分明是天大的奖赏！
帝王心术，竟至于斯！
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有些人一定还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詹徽和茹太素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幸亏没动！幸亏没对陆知白落井下石！
詹徽缓缓卷起榜单，递还给小太监，声音干涩地说道：“臣等……遵旨。”
“圣心难测，深不可测啊……”茹太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后怕。
他们愈发坚信之前的判断——静观其变，闭紧嘴巴，绝不出这个头。
这盘棋太大，他们只是棋子，贸然乱动，只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
武英殿。
朱元璋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本卷宗，神色平静。
派去六部的太监已经回来，将各位大人的反应一一禀报。
无一人提出异议。
很好。
这群老狐狸，总算还有点脑子。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对身边的太监淡淡说道：“时辰差不多了。”
“去东长安门外，张榜吧。”
“遵旨！”
一声高喝。
两名身材魁梧的锦衣卫校尉，迈着沉稳的步伐，从殿外走入。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巨大的，写满了名字的杏黄色皇榜，从御案上抬起。
这张薄薄的纸，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它承载的，是三百四十余名学子的命运，是陆知白搅动的朝堂风云，更是大明皇帝那深不可测的意志。
在数十名锦衣卫的护送下，皇榜被庄重地抬出武英殿，穿过层层宫门，缓缓地，朝着无数人翘首以盼的东长安门而去……
……
三月初，皇城外。
春风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可东长安门外这地界儿，却跟个大火炉似的，全是人挤人冒出的热气。
放榜的日子，天不亮就有人来占地方了。
黑压压的脑袋，一望无际，把皇城门外头的路堵得死死的。
嗡嗡的说话声，吵得人耳朵疼。
人堆里头，就数那群穿锦缎袍子的国子监生最扎眼。
他们跟捧着月亮的星星似的，围着一个白面后生。
那后生姓王名启，是国子监祭酒宋讷的得意门生。
他手里捏着把湘妃竹扇，慢悠悠地摇着，脸上挂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
“王兄，今科会试，前十的榜里，必定有你一个位子！”
“何止前十！”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声音拔高了几分，“依小弟看，这会元，除了王兄，还能有谁？”
“就是就是！放眼整个应天府，谁的学问比得过王兄？”
奉承话一句接一句。
王启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却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
“会元之名，不敢当，不敢当。”
他嘴上说着不敢当，眼睛里的得意却藏不住。
他拿扇子点了点不远处几个穿着破旧的举子，话锋一转，声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说起来，也不知皇家科学院那群废物，现在怎么样了。”
他嗓门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纷纷侧目。
旁边一个国子监生立刻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
“王兄还惦记他们？一群中了毒的泥腿子，能活着爬出考场，都算他们祖坟冒青烟了！”
“我可听说了，他们交卷的时候，一个个脸跟金纸似的，都是被人架出去的！”
“卷子上怕不是墨迹，是他们吐的药汁儿吧！”
“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哄笑声炸开，带着一股子天生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在他们眼里，皇家科学院就是个笑话。
那个被罢官的广智侯陆知白，更是个离经叛道、哗众取宠的异端。
连带着他弄出来的东西，都让人瞧不上。
人群里，也有人心怀忐忑。
“唉，不知我这次能不能中个副榜……”
“能上榜就不错了，还求什么。”
“你们说，那皇家科学院的人，真一个都考不上？”
“那还用说？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本来就底子薄，还中了毒，这不等于是提前出局了吗？”
“也是，可惜了，听说里头好些个都是苦读出来的寒门。”
“寒门又如何？命不好，怪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鼓乐声。
咚——咚——咚——
“来了！”
“放榜的官差来了！”
人群像是热油锅里泼进一勺凉水，瞬间炸开了。
所有议论声都停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街口。
只见一队锦衣卫校尉，穿着飞鱼服，按着腰间的绣春刀，步子整齐得像是一个人。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硬生生在拥挤的人潮中辟开一条道。
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两名锦衣卫校尉将巨大的杏黄色皇榜抬至墙下。
这便是传说中的会试杏榜。
然而，他们并未立刻张贴。
人群屏住了呼吸。
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礼部官员，手捧一卷小轴，从锦衣卫身后走出。
他站定在榜前，清了清嗓子。
一股无形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