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几次被刺杀,愣是回头连个噩梦都没做,现在京城大门都封锁了,还不定出什么大事,也敢乱跑?
钱凤萍想着,自个和方铜是不是惯孩子太过了?
不行得揍孩子一顿了。
一贯温柔老实的钱凤萍,都要打孩子了,可见是气的不轻。
方南枝出府后不久,发现街上人比以往少了些。
别看冬日,在京城,大街小巷上都有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串门子的,今日不同,城门一封,老百姓下意识躲在自个家。
要不说家是人温暖的港湾,在家里待着,总想着能抵挡风雨。
陈子君的墓在南城,和被围起来的安里巷不在一个方向。
不然暗梅绝不会带小姐出府的。
租了辆牛车,朝着南城去。
而同一时间,大李村和安里巷已经乱起来了。
大李村,先是白武带人,要围困整个村子时,双方直接兵戎相见。
好在太子带人赶到,控制住局面,而方银则是从小道上,截住了一小股被护送跑路的人。
还别说,这想跑的人里,有三个穿绸缎的,一看就养尊处优,和那些刺客气质不一样。
清衍没有赶尽杀绝,要人就地投降。
但刺客,都是被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服从命令几乎成了下意识的。
清衍眉峰似剑,声音森寒:“你们的主子,也会被揪出来,尔等还要为败者尽忠吗?”
这话一出,有人犹豫了。
他们贱命一条,被人当成刀使,可他们也是人。
人,都是想苟且偷生的。
方银不动声色看了太子一眼,心知,太子是看中这些人了。
各个世家精心养出来的死士,要真成了太子的人,那些人只怕要气死。
安里巷,也发生了冲突。
刺客在京城那次行动后,京兆府就开始查。
真没有大批次进京的壮汉。
但越大人细心,让手下人从陈子君案爆发开始筛选进城之人。
但凡有壮汉进京的,都查,查他们的落脚地。
就这么一个个,查到了安里巷子。
五十三个刺客,藏在安里巷的三间大宅子里,平日基本不出去,还有宅子的管事给他们遮掩。
京兆府行动起来,先是疏散百姓,免得伤到无辜之人。
可这样的动作,怎么能不惊动里面的刺客?
还得同时动手。
很快,三个宅子都成了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不断。
但京兆府的人有备而来,此一次,绝不会输了,他们的目的是,不放跑任何一人。
等方南枝到了墓地,不知为何,又开始下雪了,关键雪中还夹杂着碎冰碴子,这是要下冰雹?
暗梅劝阻:“小姐,简单祭拜后,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别等冰雹下大了。
那冰雹是能砸伤人的。
方南枝轻轻颔首,前面的路太窄,马车不能通行,她下马。
走过小路,就见一片雪白的斜坡上。
鹅毛般的大雪和冰雹影响了视线,方南枝朦胧间看到,坡上孤坟前,矗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黑色的长袍,站如松柏,久久没有动弹。
暗梅撑着伞,主仆二人上了斜坡,离得近了,才看清男人的侧脸,刀锋般的下颚,眼神全是阴翳。
地上放着一壶打开的酒,碑前的大雪有些湿润。
听到动静,男人也没回头。
倒是方南枝,提着篮子上前,摆好了贡品,敬上坟头三柱香,恭敬拜了下去。
上次来,还是大长公主的人带她来的。
已是许久未见舅舅了。
男人的视线,这才落到小姑娘身上。
方南枝起身,乖巧打招呼:“见过姚叔叔。”
“嗯。”
姚心盯着小姑娘的脸,神色冷硬,眼中却有一丝怀念。
“你可知陈氏一族的祖坟,在哪儿?”
方南枝一愣,老实摇摇头。
她还真没想起来这事,陈氏以前也算有声望的小家族,定然是有祖坟的。
“苏州府、宁远县。”
姚心似乎是提点她。
“子君为官后,两次花钱修缮祖坟和祠堂,祖坟所在是一处风水宝地。”
“子君死后,陈氏族人被流放,留在宁远县的祖坟,险些让人刨了。”
方南枝震惊又愤怒:“为什么?”
姚心专注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因为那是块风水宝地,自有旁人惦记着,陈氏倒台,他们想要抢占。”
强占坟地,就要刨尸?这种缺德事都有人能干出来?
方南枝胸中涌现怒火,她不知道陈氏的祖上有谁,从未祭拜过,但或许是血脉相连。
她第一反应就是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恭敬对姚心行礼:“多谢姚公子,护住陈氏祖坟。”
方南枝一点就透,知道姚心既然知道这事,还说出来,定是没有干看着。
姚心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是个通透的孩子,这点,也很像子君。
但他面上依旧透着漠然,整个人像是站在暗影中,铺天盖地的雪白,也藏不住他身上的阴霾。
“不必,我只是要你知道,活着才是长久的,一旦人没了,别说理想抱负,祖宗基业也都是空谈。”
方南枝深思这句话。
好像在说舅舅当年人走茶凉,但又似乎不止如此。
她听不太明白。
她抬起头,眼睛炯炯有神:“姚叔叔,世上落井下石之人虽多,但雪中送炭的,也不是没有。”
当年陈氏倒台,她母亲在流放路上,还有人相救。
哪怕万叔叔是为私情更多,总之他是好心帮忙。
姚叔叔护住了陈氏祖坟,是不是也算照拂?
姚心却沉着脸转身,大步流星,要离开,心底只觉得小姑娘不知所谓。
只是,才走了四五步,他又停下。
“别太信任什么陈氏部曲,他们从来都不是你舅舅的人。”
留下这句话,姚心是真的离开了。
方南枝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陈氏部曲效忠的另有其人?
雪地里,方南枝撸起袖子,将墓碑上的雪扫落。
虽然天上还在下,再过不了多久,墓碑上又添新雪,但能干净一会儿就算一会儿。
没了外人,方南枝开始和舅舅絮叨。
“舅舅,您当年到底为什么落那个下场,您怎么不给亲族留个话,比如告诉九爷爷。”
这样他们洗脱冤屈,也有个方向啊。
不像现在,全靠猜。
“舅舅啊,他们都说我长得和您有点像,也没看过您画像……”
“我二伯和太子去抓刺客了,您说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我隐约明白,您的死,和世家有关,但世家里也有好人,靳云庭就在帮我们。”
“舅舅,我爹说,万叔叔想让我娘迁坟进京,您想不想见我娘?”
其实万叔叔还骗他们了,说祖坟在京城,陈氏在京城是有坟,但葬的不过是前三十年,在京城逝世的陈氏族人。
而且她娘是出嫁女,能不能入陈氏坟还是个问题。
真正的祖坟应该是姚心说的地方。
“我觉得还是等事情了了,我带您回祖坟,或者安葬在我娘旁边?”
“爹娘总说我胆子大,其实我很害怕,会把全家都牵连丢了性命,上次我娘就被绑了,虽没受伤,但我还是很内疚。”
这个娘,就是钱凤萍了。
“可爹和娘说了,什么是一家人,同舟共济才是。我觉得也有道理,我应理直气壮,因为我是他们的宝贝闺女。”
方南枝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娇憨。
东拉西扯一通,方南枝心底压着的情绪消散很多。
这才和暗梅回去。
回去路上,冰雹果然下大了,坐马车里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冰雹砸瓦片了。
马车顶的棚子,也被砸的直响。
车夫只能加快赶路,到了将军府,方南枝挽留他。
“伯伯不如在府上喝杯茶,等冰雹停了,再回车马行吧。”
车夫拘谨的站在将军府门口,没想到租车的小姑娘,是位千金小姐。
他点头哈腰:“多谢小姐,小的还得回去复命。”
他这样的人,配进人家将军府吗?还是算了。
方南枝却表示,他没回去前的时长,都算她租车的时长,还劝人家,顶着冰雹回去人受罪不说,就怕马也受不住。
车夫还真怕马匹出事,他可赔不起,就应了下来。
管家派人招待车夫,又亲自请方南枝:“小姐,夫人在后院等您呢。”
方南枝脚步顿了顿,带着一丝心存侥幸:“我娘知道啦?”
管家板着一张老脸,不说话,但眼里意思很明显:您猜呢?
方南枝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往后院去。
钱凤萍是真训闺女了,手板都准备好了,但全敲在桌子上,舍不得打闺女。
倒是暗梅,主动请罚,她私自带小姐出府,该挨十鞭子。
钱凤萍真没干过这种事,再说暗梅是个忠心耿耿的。
拗不过暗梅坚持,钱凤萍扣了她一个月月钱。
方南枝倒是想私下给暗梅补上,但她坚持不要,罚就是罚,错了就是错了。
这下整的方南枝真有点后悔,她太任性了。
小姑娘去书房反省了。
而京城的城门终于开了,只见城门口,禁军压着连城串的人,后面还有一辆牛车。
牛车上被五花大绑着三个穿绸缎的汉子。
安里巷,也在打扫战场。
真的,顶着冰雹和人搏斗的滋味不好受,祝冠峰很倒霉的,脑袋被一个大冰雹砸了。
倒是没出血,但砸的他额头鼓起一个大包,跟犄角似的。
两方人马,都把抓到的刺客送到刑部。
嗯,越大人也不傻,抓刺客是他京兆府该做的。
但刺客后面涉及的复杂案子,陛下已经交给你们刑部了,我们京兆府不能越界。
相当于,京兆府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也不沾染麻烦。
刑部尚书:……
他能怎么办?把人拒绝是不可能的,他想拉着越大人一起审。
越大人捂着老腰,嚷嚷腰疼。
“哎呦,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定是刚才抓刺客时扭着了,老夫得回府好好休养。”
说完,就真的走了。
刑部尚书脸有点黑。
老狐狸,越大人怎么没有年轻时候的古道热肠了,现在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
但他目光又落在“长犄角”的祝冠峰身上,扯出一抹笑来。
祝大人可也是京兆府的啊,通过他,用一用京兆府的人手,也一样的。
还是年轻人好啊,祝大人对这案子可上心的很。
刑部尚书收敛神色,故作为难:“祝大人,这么多刺客,只怕刑部大牢装不下啊。”
祝冠峰一愣,看着被押解的人,想说挤一挤应是问题不大。
“还有那三位,”刑部尚书指着牛车上的人:“他们的安危很重要,不如就先送到京兆府大牢去?”
祝冠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着早早就告辞的越大人,知道他不想拦麻烦。
那他这个做下官的,要是自作主张……
祝冠峰心中暗骂,这下老大人都不厚道,最后为难的是他这个下官。
“是,下官亲自护送一趟。”
心底埋怨,祝冠峰嘴上恭敬。
他之所以答应,是知道这些刺客背后涉及的势力太多,单独一个刑部真扛不住各方面压力。
要是有京兆府分担,就能好过一点。
陈子君的案子进展才会更顺利。
大不了,他过后被越大人骂一通。
刑部尚书满意颔首,还夸祝冠峰有大局观。
祝冠峰感觉头更疼了,这都什么事啊。
清衍已经回宫,方银回府,才知道侄女不听话出府的事。
他和侄女是打小的“友情”,更是舍不得罚。
他只能转移话题,说重点:“大李村的男子,身份都有问题,他们的家人应该是一知半解。”
“此外,还有六十多人,是以亲戚串门为借口,一个月前到大李村的,这些人也是死士。”
“太子带着禁军,全拿下了,没放跑一人。”
“我粗粗扫了一眼,安里巷抓的也是刺客,有五十多人,两厢加起来,有一百四十多人,个个武功高强。”
先前京城外的刺杀,和茶楼纵火两件事,参与的刺客当时就没留几个活口。
再加这一百四十多,那真是挺强一股势力。
钱凤萍听得脸有点白:“在天子脚下,养这么多刺客,他们胆子真的大。”
方银颔首,是,他也心惊。
他们家泥腿子出身,方银当上将军后,自认雷厉风行,可比胆量、比手笔,还是差那些世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