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重重的点了头,拔出插在后腰上的蒙古刀递给付宁。
“他给您留的念想。”
“事儿都交接了?”
“去了几个人,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那咱们就管不了了。”付宁接过那把刀,用手划过刀鞘,感受着那些装饰物在手掌下的起伏。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涩着声音问了一句,“他埋在哪儿了?”
“就在大青山脚下,黄爷刚入冬的时候就病了,找了个老大夫给把了脉,说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还能有缓儿,可他到底没有熬过去。”
来福把他带到大青山脚下,找了个向阳的小山坡,也没有棺木,就只能在坑里垫了些枯枝。
“我在坟前堆了三堆石头,算是记号了。”
付宁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
“他留下什么话了吗?”
来福摇了摇头。
“行了,你也不容易,这样的天气想在山坡上刨个坑可不是简单的事,好在你回来了,歇一阵子吧。”
看着来福转身往他们那个院子里走,付宁又从后面叫住他,柱子和小松都去雁北了,他还不知道呢。
送走了来福,付宁自己回到屋里,借着油灯的光,又把那刀摩挲了一遍,叹了口气打开箱子,把它放在了最底下。
这世上的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端过了冬至的饺子碗,当然是棒子面的大蒸饺,徐远平又赶着牲口把王四姑送来了。
因为关玉龙跟着他小叔去山东了,二香生孩子谁照顾就成了问题。
付宁让吴清路上方便的时候给北平寄封信,让四姑奶奶到拾福峪来给二香帮帮忙。
要说这个邮政也是个神奇的地方,沦陷前后都不影响他的业务。
当然日本人是查得严,但是大部分城市都还是能寄信的。
王四姑收拾了几个大包袱,可是出城的时候得检查,她找了桂平帮忙。
桂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让她把包袱精简了再精简,最后剩下两个大包袱,还得跟守城门的兄弟搭上话,看着日本人看得不严的时候溜出来。
老太太还是那么利索,就是脸上看着有些浮肿。
她伸手摸了摸二香的肚子,“到底是赶上了!”
包袱里是她前两年攒的棉布,这回带过来给二香和孩子做衣服。
棉布底下藏着两包红糖,还有一小口袋红小豆,要不是打点了城门,这些东西是肯定带不出来的。
周博宇养伤的时候还剩下了两只鸡,付宁就一直圈在院里,前些日子还能攒几个鸡蛋。
现在大冷了,鸡不下蛋,付宁就留着它们等着给二香坐月子了。
徐远平依然给付宁带了东西,二斤花茶和二斤邦硬邦硬的咸菜干。
“大爷说这个咸菜经得吃,山里最不能缺的就是盐,让您存着点儿。”
他是行色匆匆,歇了一宿就立马回去了,说是离开时间长了进城门就费劲了。
且得盘查呢,万一赶上小鬼子心情不好,挨两个脆的都是轻的。
王四姑说现在这城里的大饭庄生意都不好做,买不来好材料,宁可不做也不能砸牌子。
找徐远平做点心的人就更少了。
刘太监夏景天的时候没了,远平把他埋在了秦文远边儿上,他们兄弟地底下还能做个伴儿。
为了生活,这孩子把家传的手艺又给拾起来了,跟连安合着伙儿在琉璃厂混日子呢。
“我大哥不开旅馆了?”
“还开着,但是手里多个抓挠,心里还是踏实。”
王四姑一来,二香的院子里立马就活起来了。
拆洗被子、做孩子的小包被、小衣服,每天盯着二香在院儿里遛达,打听村里哪家的大娘能接生。
其实二香之前已经有两家生孩子的了,都是大娘们一块儿给接生的,四姑打听了半天,决定到时候多请几个人坐镇。
到了正月初五,这孩子终于是打算出来了,从天不亮就发动了,一直折腾到下午,把几个老太太都累得够呛,总算是抱出来一个五斤重的男孩子。
婴儿那“呜哇、呜哇”的哭声是世界上最有希望的动静,只要还有生命延续,人活着就有奔头儿。
但这个奔头儿有的时候也实在是熬人。
付宁挂着两个黑眼圈儿,抱着这个小家伙儿在屋里转得自己是头晕眼花。
“姐,这小子怎么老哭啊?他到底哭什么啊?”
刚满月没几天的小男子汉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扯着喉咙,就是一个字:哭。
四姑坐在炕边儿上敲着小腿肚子,也是一副憔悴的样子,“我要是知道,还能让他哭成这样?!不就让你替我一会儿嘛,这么多话!”
二香从炕上坐起来,伸着手想抱孩子,四姑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你好好儿养着!”
这边儿正鸡飞狗跳的时候,三爷拄着棍子进来了。
“我在上头那院儿都听见孩子哭了,你们干什么呢?”
“三爷,我都抱着他走了好几里地了,就是哭啊!”
“是嘛,让太爷瞅瞅,咱们小伙子不满意什么呢?”
三爷走过来,用手指扒着包被点了点孩子的小脸儿。
你还别说,那孩子睁眼看了三爷一眼,立马不哭了。
“呦,就缺太爷这一眼,是不是?”
三爷高兴了,从付宁手里把孩子接过来,他这两年牙都掉光了,佝偻着腰走路,越看越像个老太太。
那孩子到了他怀里,还是不哭不闹的,甚至伸出小手还笑了一下。
“嗯,跟咱家有缘份!”三爷把孩子交给四姑,眼瞧着他眉头一皱又要嚎,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个玉坠子来,塞进了孩子怀里。
嘿,他还真就不哭了。
“行,小子识货!送你了!”
四姑可是见过好东西的,知道那玉坠不是凡品,赶紧推辞,“这么个小家伙还不懂事呢,怎么能偏了您这么好的东西?”
三爷一点儿都不在意,“咱家高兴,等将来会说话了,叫我一声太爷就齐了,咱也是见过四辈的人了!”
孩子抱着玉坠睡得沉沉的,付宁跟着三爷出来,他也得回家歇歇去,累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