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付宁小跑着去开门,一只手举在脑袋上头,张开手掌挡住飘洒的雪花。
“先生,是我。”
听着这个声音倒是挺熟,付宁轻轻把门拉开个缝儿,先往外瞄了一眼。
是来福!
付宁赶紧把门打开,把人往院子里引,“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快进来,冷!”
来福穿着半长的大棉袄,戴着顶毡帽,手揣在袖筒里,脸上乐呵呵的。
“没啥大事儿,就是来人了!”
他说着往旁边一闪,露出了身后的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个汉子付宁见过,就是当初在拾福峪待过又回去陕西的那拨人里的。
“先生,拜年嘞!”
他看见付宁笑得更开了,双手抱拳拜了拜,旁边那个孩子怕是提前说好了,咕咚就跪下,直接磕了三个头,“给叔拜年嘞!”
“诶呦,诶呦,快起来!这地下凉的,进屋,进屋!”
付宁把孩子拽起来,推着他们进了屋,张罗着添碗筷,让他们一起吃。
那两个人还在推辞,来福直接就坐在桌子边上了,“老沈,坐下吧,付先生不是假客气的人,这北平城的涮羊肉,赶上就算掏着了!”
他这边劝着,付宁手里拉着,苗诚和苗义直接把人往椅子上摁,他们俩才坐下。
幸亏羊肉买得多,付闯到厨房又切了两大盘子端上来,甭说话,一人先捞两碗肉打打底。
大人尚且能矜持一下,那孩子吃了一口就刹不住闸了,呼噜呼噜,跟秃噜面条儿似的,两碗肉就下去了。
苗义又去街口端了一炉烧饼回来,刚出炉的烧饼最香了,外酥内软,花椒麻酱的味儿能飘出二里地去。
付宁先拿了一个吃,等着他们俩都吃个半饱儿了才说话。
“老沈,你们回去了怎么样啊?陕西这两年年景还行吧?”
那汉子一抹嘴,端起旁边儿的酒杯,“好着咧,好着咧!得谢谢先生那时候借我们的粮食,还有那种子,真是好咧!”
他们那年回到榆林,发现原来的房子也破败了,邻里都散尽了,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可是县里的太爷换了人,把他们的地给圈走了,说是两年无人耕种就要充公。
现在人回来了,人家又不认,不肯把地还给他们。
他们原来种的地只有一部分有地契,找了不少人也就要回来了这些有地契的土地。
顾不上再去打嘴架,农时不等人,先把这些地种上再说。
地少,怕打的粮食不够吃,本来一部分人都预备要回拾福峪了,谁知道付宁给他们的种子这样好。
那土豆长在地底下,不到收的时候看不出端倪来,那玉米可是长在大家眼前啊。
从棒子长起来了,就不断有人来问,这是什么玉米啊?怎么这么壮实?
到了收庄稼的时候,更是十里八乡的人围着看。
玉米棒子籽粒饱满,土豆更是一窝一窝的,个儿顶个儿的够大。
当时就有人想要跟他们买种子,几个岁数大的商量了一下,做法跟付宁一样,种子不卖,换!
但他们是一斤二两的普通粮食换一斤种子,还得提前说好了,这个种子就只能种三年。
等到玉米晒干脱粒之后再一算,一亩地比附近的老品种能多打四十斤。
消息传出去,附近来换种的就更多了。
他们这帮人头一年就靠着换种子,愣是把日子凑合过来了。
转过年来,又租了几亩地,搭上些瓜菜,算是没挨了饿。
老人们惦记着跟付宁借的那些粮食,本来想着去年秋收以后就来还,谁知道去年又旱了一年。
今年年景好,粮食打得多了,他们就赶紧来了,老欠着账,这心里也不踏实。
而且付宁说过,种子不能自己留种一直种,他们这次来也是想再换些种子回去。
那没有问题,付宁给他们带的种子是晨丰三号,是最新的成果,刚刚结束了比较实验,其他地方都还没有呢。
陕西这边的种植成果给了付宁极大的信心,他端起酒杯跟老沈撞了一下,“种子没问题,走的时候带上就是了。”
老沈指了指旁边还在忙着吃肉的少年对付宁说:“这是我侄子,当初在咱们山里还是个小孩儿呢,现在也长起来了,认不出来了吧?”
付宁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几眼,只能说依稀有点儿印象,看他肉吃得不少了,给他下了一锅白菜,别一会儿倒饱了。
“你们这个年就在拾福峪过了吧?”
“是,破了五就往回走,什么都不耽误,唉,好几家的女婿都没了,要不是您呐,她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又说起了刘俊生,付宁眼睛又开始发涩,陪着老沈说了几句,借口再端点儿白菜过来,避到厨房里掉了两滴眼泪。
吃完了饭,来福和老沈到东厢房歇着,小沈可正是坐不住的时候,付宁就让苗诚和苗义带着他上街逛逛去,也省得积了食。
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付闯帮着他刷碗,也说几句话宽慰他。
“老刘没了,来福他们还在,等到清明了,我跟大哥去看看他,多烧点儿纸,顺便把小福给你带过去,想想眼下的事儿吧!”
付宁不说话,把刚才没有喝完的酒端了起来,狠狠灌了一大口,把眼角呛出来的泪花一抹,往前走!
趁着大有还没放假,付宁第二天就去了北平农事试验场,从他那儿调出了一百斤宁新的种子。
晨丰三号在拾福峪就有,付宁给来福说了地方,让他回去也给老沈拿上一百斤。
等他们回了拾福峪,罗旭带着家人回了北平,这回可不是就回来过年,而是整个儿家都搬回来了。
“大沽兵工厂关了,机器啊、师傅啊都得内迁,我就借着这个机会走了。”
罗二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是闪起了细碎的光,从民国初年他就在东北,干了二十年了,这次离开大沽兵工厂,他就跟东北的军工体系彻底告别了。
但是不关不行了,冀东二十二县都是非战区,日本人的驻军却是越来越多。
像蚕啃食桑叶一样,他们逐渐在吞噬华北。
罗旭参与建立的沈阳炮厂在九一八之后被炸得比较彻底,但是枪械厂也就伤了些皮毛,生产能力很快就恢复了。
所以大沽兵工厂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