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看连安又不搭理他了,还站在墙边儿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可把他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
左右看了看,他从旁边又挪过来一架梯子,轻手轻脚的爬上去,靠在连安边儿上也往外看。
隔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徐远平在院子中间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写画画。
不是往纸上画,而是拿着墨笔直接往桌子腿儿上画。
也没有稿子,就这么直接画,下笔都不带琢磨的。
画完了图,他左右端详端详,拿起刻刀和凿子,一下一下的把那些墨线变成立体的图案。
一会儿,西屋的门一响,刘公公出来了,站在房檐底下看了一会儿,又走到徐远平身后站着不动。
付宁看着他们老少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挺热乎,悄悄问连安:“你让我上来就看这个?”
连安还是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让他下去。
两个人又轻手轻脚的爬下来,付宁跟着连安远远走了几步。
“昨天刘公公找我,他想收徐远平当徒弟,想让我探探口风。”
“我记着刘公公是个厨子来着?”
“白案师傅,就是做面食、点心的,原来在御茶膳房,也是有品级的。”
“小徐手上有家传的手艺,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拜个师父。”
“今天吃了晚上饭我试着问问,你看这爷儿俩,处得还行。”
那就问问试试吧。
刘公公一直有个想收徒弟的念头。
他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秦文远,准确的说,是羡慕秦文远有个叫肖远安的徒弟。
他敢拍着胸脯说,要是没有肖远安,秦文远至少早死两年。
也收个徒弟吧,不奢求能跟肖远安似的伺候着,至少到了最后的时候,炕边儿上有个人。
有人给他收尸,有人给他发送,有人给他摔盆儿打幡儿。
到了坟前头,甭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当然真心最好,能给他掉那么两嘀嗒眼泪。
自己这辈子就算是齐了!
可他平时也不出门儿,见不到什么合适的人,有心也跟小庙里找一个,去了两回都没看得上眼的。
当他的徒弟,手总得巧吧?
堂堂六品的掌案教个榆木疙瘩出来,丢祖师爷的脸!
这几个月可是让他盯上了一个,就是跟着肖远安回来的那个姓徐的孩子,据说家里也是手艺人,遭了难了落到这里。
可他怕自己眼光不准,跟徐远平接触时间也短,怕孩子品性不行。
正踌躇呢,三爷他们来了。
虽说小庙出了事儿,他心里也不好过,但是能借三爷的眼看看,也是件好事儿。
都是宫里出来的,自己那点儿心思也不瞒人。
三爷住了几天,跟他说:可以,这孩子能收。
他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徐远平不愿意学这个怎么办。
于是又找了隔壁的连大爷,麻烦他做个中间人,帮忙问一下。
徐远平愿意吗?
他当然愿意!
这几个月他无所事事,整个人儿都是蔫头耷脑的,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家传的手艺,他爹不让干了,他自己也不想干。
可活着总得有个进项吧?
他识字,到大街上给人代写书信去?
他会木工,找个木器作坊当学徒?
真东西他见得少,可假东西从小就是看着长大的,要不找个当铺试试当伙计?
……
他想出一个事由儿,自己又否定一个事由儿,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没劲。
所以当连安问他想不想跟着刘公公学白案的时候,他答应了。
不管怎么着,这是个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行当,让他没那么排斥。
徐远平给刘公公磕了头,但是先跟他约定了:两个人都试试,一个看看徒弟有没有这份儿天分,一个看看自己能不能学得下去。
刘公公高兴,虽然没有一下子就收成徒弟,但是八字有了一撇,那一捺还远吗?
为了让准徒弟知道什么是白案,又正好儿赶上中秋,他亲手做了一炉翻毛月饼。
为了这个,他现在院子里砌了个烤炉。
月饼出炉的时候,付宁他们都跑过来看,每人都分到一块儿尝尝。
“这翻毛月饼是讲究的点心,不仅皮酥馅儿香,而且这个皮越是层多酥软越好。
当初给老佛爷上这个点心的时候,是要放在桌子上,咔哒那一震,整个月饼就像朵花一样绽开了,才算是好的。”
刘公公平时是寡言少语的,但是今天说起自己手上的活儿,那话是一句接着一句。
付宁第一次听说翻毛月饼,乍一看他以为就是块儿普通的白酥皮呢。
端起碟子就着咬了一口,那层层的酥皮蝴蝶似的往下飘。
真的跟刘公公说得一样,酥而不干,入口即化。
馅儿是松仁枣泥的,跟付宁平时吃的枣泥也不一样,更细软,不那么甜,枣香味儿更浓。
真好吃!
付宁不知不觉就把一块儿点心吃下去了,还意犹未尽的往烤炉里踅摸。
徐远平也把点心吃完了,他是看着刘公公翻来覆去擀皮的,没想到烤出来是这样的点心。
他把嘴边儿上的酥皮渣子舔进了嘴里,真心实意的跟刘公公说:“您试试我,要是我能干这行,一定好好儿跟您学!”
这边儿师徒两个开始磨合了。
那边儿的北平农事试验场也把付宁今年在他们那里种的玉米收完了,大有盯着做了实验记录,第一时间就给他送过来了。
付宁把记录简单分析了一下,今年种的不多,工作量自然没有往年那么大。
等到树叶变得红黄相间的时候,今年的工作基本上就做完了。
把实验总结交到试验场,他们会统一给农矿部送过去。
付宁又开始琢磨上再去一趟五台山的事儿了。
这次可以再靠北一点儿。
上次他们走的是蒲阴陉北边,这次他打算试试飞狐陉的南侧。
没准儿就有什么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