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村口的“灰线罪魂碑”前,诡异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
往日,总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孩子,或是心怀愧疚的家属,偷偷摸摸地来献上一束野花,烧几张纸钱。
可现在,别说是香火,就连靠近的人影都消失了,仿佛那里成了某种禁忌之地。
东方闻音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眯成了一条缝。
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宣传队那边怎么说?”她放下手中的文件,问站在一旁的干事。
“东方主任,已经安排人在暗中观察了。”干事回答得小心翼翼,“这几天晚上,确实有人来过,不过……”
“不过什么?”东方闻音追问道。
“不过他们只是在碑底塞了一封空白信纸,就匆匆离开了。”
空白信纸?
东方闻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可不是什么祭奠亡魂的举动,更像是……某种试探。
“把情况汇报给旅长。”她当即立断,“另外,把那些空白信纸都收回来,交给王瞎子。”
很快,老秦便带着一封皱巴巴的空白信纸,走进了李景荣的办公室。
“旅长,这是从碑前收回来的。”老秦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低沉,仿佛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李景荣接过信纸,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墨水味钻入他的鼻孔。
“王瞎子。”他头也不抬地喊道。
“来了,来了。”王瞎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那只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李景荣将信纸递给王瞎子:“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王瞎子接过信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信纸上。
随着药液的浸润,原本空白的信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迹,像是用极淡的墨水写成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是碘化银。”王瞎子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这不是求饶,是试探……他们在看我们会不会追查。”
李景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灰线’的人,还没死心啊。他们这是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斩草除根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既然他们这么想玩,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让他们知道,不烧香的坟,照样会起火。”
几天后,在距离“灰线罪魂碑”约莫一百米的地方,一座简陋的“临时邮驿”拔地而起。
说是邮驿,其实也就是几根木头搭建起来的棚子,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茅草,勉强能遮风挡雨。
棚子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灰线归途联络点”。
这个联络点,自然是李景荣授意建立的。
他要用这个看似破绽百出的诱饵,引诱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灰线”残余势力现身。
为了让这个局更逼真,李景荣还特意安排了一名战狼队员,让他扮演成失联特务的家属,每天在邮驿前焚烧纸钱,哭诉着“等铃不至”。
这名战狼队员名叫狗剩,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演起戏来却有模有样,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连周围的村民都被他感动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啊,听说他爹是给日本人当差的,后来失踪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当汉奸的都没好下场。”
除了狗剩之外,李景荣还安排段鹏带人伪装成流浪乞丐,在周边村落散布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南京那边要派‘醒魂使’来收残局了,还带着真正的‘铃母’。”
“真的假的?‘铃母’不是早就被毁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这些谣言,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并且越传越离谱,什么“‘醒魂使’是鬼变的”、“‘铃母’能起死回生”之类的说法都出来了。
周卫国对李景荣的这一系列操作有些不理解。
“旅长,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他皱着眉头说道,“万一把鬼子引来了怎么办?”
李景荣笑了笑,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卫国,你还是没明白。他们现在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只要他们怕了,就会动。只要他们动了,咱们就能找到他们。”
第三天晚上,夜黑风高。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邮驿附近。
他们身手矫健,动作敏捷,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一前一后,朝着邮驿摸去。
其中一人负责警戒,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邮驿的门。
邮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本登记簿。
那人走到桌前,拿起登记簿,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翻看着。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
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
“别动!再动老子崩了你!”
与此同时,另一名黑衣人也发现了情况不对,他纵身跃上房顶,想要逃走。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屋顶上早就埋伏好了人。
几根麻绳如同蟒蛇般,瞬间缠住了他的双脚。
“啊!”
他惨叫一声,被麻绳绊倒,从屋顶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在翻滚的过程中,他头上的兜帽也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是你?!”段鹏看着地上的人,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伪军卫生所的药剂员!
“段鹏哥,饶命啊!我是被逼的!”药剂员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段鹏冷哼一声,一把抓住药剂员的衣领,将他拖到李景荣面前。
“旅长,人抓到了。”
李景荣看了药剂员一眼,淡淡地问道:“说吧,你们是什么人?”
药剂员浑身颤抖,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并不是“灰线”的人,而是“回声组”的成员。
“回声组”是“灰线”覆灭后,一些残余势力自发组织起来的,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继承“灰线”的遗志,继续与八路军作对。
“可自从铃碎,没人敢再接令了。”药剂员哭丧着脸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景荣听完药剂员的讲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们的头是谁?”
药剂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的头……在城里。”
李景荣冷笑一声:“带我去见他。”
药剂员吓得脸色苍白:“旅长,我不敢啊!他要是知道我出卖了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李景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药剂员:“拿着这张纸,回去交给你们的头。告诉他,想留名,就亲自来烧这一张纸。”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药剂员就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旅长……旅长……”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出事了!”
李景荣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城里的‘回声组’……解散了!”药剂员带着哭腔说道,“我们的头……昨晚割腕自杀了!”
“自杀了?”李景荣有些意外。
“他……他在遗书上说……‘铃既不响,何须回声’……”药剂员抽泣着说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李景荣:“这是……这是我从火盆里抢出来的……‘铃母残片’……”
王瞎子接过那块黑乎乎的东西,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是仿铸品,真正的‘铃母’从未离宁。”
李景荣却将那块铜片收入铁盒,与纸灰并列:“假的也能当真用——只要他们信。”
随即命老秦将此物拍成照片,附言“首级已获”,通过教会邮路直寄东京某反战记者。
老秦点点头,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只是他隐隐觉得,旅长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自己,只是这盘棋中的一颗棋子。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开始准备照片和信件。
照片洗出来后,李景荣仔细地端详着。
照片上,那块烧焦的铜片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叹了口气,将照片装进信封,然后盖上了火漆印。
“寄出去吧。”他对老秦说道。
老秦接过信封,转身离去。
李景荣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知道这一步棋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因为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旅长!紧急情报!”通讯员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景荣转过身,看着通讯员,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他沉声说道。
通讯员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南……南风……断讯了……”
李景荣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南风断讯,这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这意味着,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北雪呢?”他问道。
通讯员摇了摇头:“北雪……也封路了……”
李景荣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一场暴风雪,即将席卷而来……
李景荣闻言,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南风,是通往南京的秘密交通线,北雪则是连接晋绥军控制区的暗道。
两条生命线同时断裂,如同被人掐住了咽喉,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一周之后,南京方向再无任何密信抵达李家洼。
刘远神色凝重地将汇总的情报放在李景荣面前:“‘医疗巡诊队’全员调离,原定路线改由宪兵接管,所有接头暗号全部作废。”
李景荣立于作战室的巨大地图前,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两条被红色标记的线路,久久不语。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仿佛死神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
夜深了,窗外风雪呼啸,如鬼哭狼嚎。
东方闻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轻轻走进作战室。
她将汤碗放在李景荣手边,柔声道:“他们不是放弃了,是在重新学着害怕。”
李景荣抬头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低语道:“害怕是对的——因为下一次,我不再砸铃,我要让他们听见,每一个脚步声,都是送葬的鼓。”
镜头缓缓移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铁盒,盒缝间透出一丝微光,仿佛那灰烬之下,正有余温未熄。
李景荣缓缓抬手,抚摸着铁盒的表面,感受到一阵微弱的震动。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说道:“准备一下,告诉弟兄们,雪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