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彻骨的寒意,
“程务挺!你身为武将,本该明辨忠奸,
却被裴炎的伪善蒙蔽,公然质疑哀家的裁决!
胡元范、刘齐贤!
尔等身为文臣,不思维护社稷,反倒为逆党辩解,
莫非是与裴炎同流合污,早已暗中勾结?”
她目光如刀,扫过三人,字字诛心:
“哀家念尔等往日有功,本不欲深究,
可尔等执迷不悟,冥顽不灵!
今日之事,要么退下认罪,
要么与裴炎同罪论处,尔等自行抉择!”
程务挺抬头,目光如炬,直视武媚娘毫无惧色:
“太后!裴相无罪,何谈认罪?
臣追随先帝多年,与裴相同朝共事数载,
深知其为人忠君爱国刻入骨髓,廉洁奉公从未逾矩!
宰辅之位已是人臣之巅,他无兵权之虞,无宗族之累,
何苦舍安趋危,行谋逆这灭门之举?”
他声音铿锵,字字掷地有声,
“‘青鹅’拆解本就牵强附会,若仅凭同音拆字便定死罪,天下文人岂不尽皆自危?
今日能构陷裴相,明日便能罗织他人,长此以往,朝堂人心惶惶,谁还敢为大唐尽忠?
太后,臣愿以全家性命作保,裴相绝非叛贼!
此中必有奸人构陷,或是密信遭人篡改,
还请太后暂缓雷霆之怒,下旨彻查此事,
核查送信之人,追溯密信之源,验明笔迹真伪!
若查得裴相确有反迹,臣甘愿与他同赴刑场,引颈受戮,
若查得是冤案错案,还请太后为裴相昭雪,
严惩构陷忠良之徒,以安天下之心!”
他俯身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
“臣明知逆龙鳞者危,却不敢因一己之私而缄口!
大唐江山需忠良支撑,朝堂清明需公道维护,
还请太后明察秋毫,莫让忠臣蒙冤,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武媚娘凝视着殿中叩首的程务挺,
凤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痛心,有惋惜,亦有不容人挑衅的威严。
她眼前闪过昔日程务挺镇守边关、浴血杀敌的身影,
那些平定叛乱、护国安邦的汗马功劳,
桩桩件件皆刻在朝堂史册之上。
他是大唐不可多得的猛将,更是她倚重的臂膀,
多少次危局皆是仰仗他力挽狂澜。
可如今,这员猛将竟为了一个谋逆叛臣,公然与她对峙,字字句句皆是质疑。
武媚娘心中虽怒,
却也体谅他性情刚直,素来重情重义,
怕是被裴炎多年来的忠君表象所蒙蔽,未能看透那伪善面具下的狼子野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雷霆之怒,
语气较先前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务挺,”
她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程务挺耳中,
“哀家知晓你忠勇可嘉,也记着你为大唐立下的赫赫功勋,
更念着你我君臣多年的情分,
只是……人心是会变的。”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殿中沉默的百官,最终又落回程务挺身上:
“裴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沥血盟誓的顾命大臣,
他权欲熏心,妄图颠覆社稷,背叛的是大唐,更是先帝与哀家的信任,
而你,还是当初那个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程务挺,
哀家不愿看着你为逆贼所累,毁了自己的一世清名,更不愿大唐失了一员栋梁。”
程务挺身形微颤,叩首的动作滞了半分,额前发丝被冷汗濡湿,贴在紧绷的额头上。
他心中似有两座大山轰然相撞,
一边是抚育皇上,执掌朝政,待他恩重如山的太后,
是他立誓效忠的大唐权柄核心,
一边是他敬佩半生,清正耿介,辅政有功的裴相,
是他深信不疑的忠臣良辅。
如今二人形同水火,
这“误会”二字如鲠在喉,让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违逆太后便是不忠,坐视裴相蒙冤便是不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与恳切,字字皆是挣扎后的坚持:
“太后,臣并非有意忤逆圣意,只是裴相的为人,
臣实在不敢置信他会行此谋逆之事。”
他抬眸,眼中满是焦灼与期盼,
“太后明察秋毫,素来公正无私,
臣恳请太后念在裴相辅政多年的微末之功,
念在大唐江山的清明公道,
一定要查核清楚,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冤屈了忠良啊!”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臣愿全程协助查案,若最终证实裴相确有反心,
臣自请罢官夺爵,以赎今日失言之罪,
若查明是冤案,还请太后还裴相清白,以安朝堂之心!”
武媚娘眸色一沉,方才缓和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凤袍袖口无风自动,带着太后的威压。
她盯着程务挺伏跪的背影,心中惋惜更甚,
这员猛将的刚直,今日竟成了冥顽不灵。
“查?”
她轻声问道,声音不高,却让跪着的三人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寒意,
“密信是裴炎亲笔,拆解之意昭然若揭,
李敬业叛军已在扬州举事,二者遥相呼应,
证据确凿,何需再查?”
她缓步走回程御座,脚步声沙沙作响,满朝文武心中都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程务挺,哀家念你有功于国,一再容忍,
可你却执迷不悟,一再为逆贼辩解!
莫非你真要逼着哀家,将‘同党’二字扣在你头上?
此事休要再提!
裴炎谋逆罪证确凿!”
她目光扫过仍在叩首的程务挺,语气带着严厉,
“你若再敢为他求情,便休怪哀家不念旧情,按律论处!退下!”
程务挺浑身一震,额头抵着金砖,甲胄下的脊背绷得如拉满的弓弦。
“证据确凿”四字如让他如坠冰窟。
喉间涌上腥甜,是急火攻心的灼痛,更是眼睁睁看着他心中的忠良蒙冤的无力。
他硬生生咽下那口血气,牙关咬得发紧,下颌线条绷成冷硬的弧度,
声音沙哑:“臣……遵旨。”
三个字,耗尽了他全身力气,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从最初的灼灼力争,褪作沉沉的隐忍。
旁人只当他慑于太后威严,
唯有他自己知晓,那垂下的眼帘后,藏着怎样翻涌的惊涛骇浪。
裴相一生清廉,鞠躬尽瘁,辅佐先帝扶持太后,
到头来却落得谋逆的罪名,这天下公道何在?
他缓缓起身,躬身退列时,脚步虚浮,
一边是君恩难负,太后提携之恩信任之重,
他不能也不敢公然违抗,
一边是忠良蒙冤,裴相的冤屈如鲠在喉,
若不设法洗刷,他这颗心永世难安。
这份两难,几乎将他撕扯得粉碎。
退至班列之中,他垂首而立,脊背挺得笔直。
他的唇瓣无声翕动,尽管太后不允,这桩冤案,他也必须要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