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澜陡然陷入沉默,一边是族规森严,颜面重于一切的洄渭两川,是哪怕她再厌恶其为人,却同为使者的洄岳之死。
另一边,是行事霸道的赤蛟泽,是……
是眼前这个数月来以诚相待、此刻目光复杂看着自己的洄鳞。
更要命的是,鼍战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她此刻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出一个不字,这头凶蛟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也一口吞了。
不过......作伪证?
隐瞒真相?
这对于一向恪守职责,秉公办事的她来说,简直是颠覆原则的事情。
她一时之间,如何能接受?
就在她心潮起伏,挣扎难决之际,许尘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他先是转向鼍战,脸上带着真诚的无奈与感激,拱手道:“鼍战老哥,今日之事,小弟……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这番情谊,太重了!”
“嘿!少跟老子来这套!”
鼍战佯装发怒,巨大的爪子挥了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口一个谢字,听得老子耳朵都起茧了!你是不是没把老子当兄弟?觉得老子不配跟你共担风险?”
“老哥这是哪里话!”
许尘连忙正色道,“小弟绝无此意!只是此事牵连甚大,小弟实在不愿……”
“不愿个JIbA!”
鼍战直接打断了他,蛟目瞪得熘圆,“既然认我是老哥,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跟老子客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拆了你这议事厅?”
许尘看着鼍战那副你再客气我就翻脸的蛮横模样,知道这位老哥是真心实意,心中暖流涌动,也不再矫情,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份天大的恩情牢牢记在心里。
“既然如此,那小弟就僭越了。”
许尘不再客套,转而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渭澜,
“渭澜使者,”
他缓缓开口,“事已至此,洄岳已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他是因何而死,人死不能复生。”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一众面带期盼与忐忑的族人,声音沉凝,
“但我青元山,还有五百三十七名活生生的族人。他们有嗷嗷待哺的幼崽,有兢兢业业的长者,有渴望变强的青年……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数字。”
“今日若无鼍战老哥,我青元山在洄岳的威胁之下,结局如何,想必使者也能预料。他今日敢重伤我锋哥,明日就敢屠戮我全族!”
“此獠心性,渭澜使者与他共事,应当比我们更为了解。他过往行事,是否曾有过类似先例?是否真能做出那等灭族绝户之事?”
许尘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渭澜的心房上。
她沉默了。
因为她知道许尘说的没错。
洄岳此妖,骄横跋扈,睚眦必报。
在她与洄岳有限的几次共同执行任务中,就曾听闻过他曾因一些冲突,动用私权,将一个小型妖寨逼得走投无路,几乎族灭。
只是因其背景,最后不了了之。
渭澜清楚,他绝对做得出来屠灭青元山的事情。
而看着渭澜眼中闪过的挣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许尘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于是趁热打铁,语气放缓,
“使者,逝者已矣。是维护一个已死之人的所谓名誉和族群的颜面,从而可能引发更大的冲突,甚至导致我青元山五百多无辜性命陪葬”
“还是……选择一个对生者更有利,或许也能让洄渭两川避免与赤蛟泽正面冲突的处理方式?”
“这其中轻重,还望使者……三思。”
许尘的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
渭澜紧咬着下唇,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许尘说的是眼下最合理的处理方式,但情感上,让她违背原则,隐瞒真相,她一时难以迈过心里那道坎。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爪子,轻轻覆盖上了她紧握的爪子。
渭澜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正对上洄鳞那双充满了恳求以及某种她看不太分明的情愫的眼睛。
“渭澜……”
洄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对不起,将你卷入这般境地。”
他的爪子紧紧包裹着渭澜试图抽离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但我恳求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青元山这些无辜的族人。他们……真的只是想活下去,想有一个希望。”
“我洄鳞在此立誓,无论结果如何,青元山上下,必将铭记使者今日之恩!若有来日,必当厚报!”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热与力度,看着洄鳞那双近在咫尺,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睛,渭澜的心防,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动了。
她想起了这三个月来,洄鳞虽然带着目的接近,却始终彬彬有礼,请教问题时眼神清澈,讨论修行时见解独到,偶尔还会关心她在这贫瘠之地是否习惯……
那些点滴的细节,此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动荡的心湖。
原则……
在五百多条活生生的性命面前,在可能引发两大势力火拼的危机面前,在……
在这只温暖的手掌面前,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绝对了。
“唉——”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