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个清晨,沈砚之被窗棂上的露珠惊醒。他翻身坐起时,帐幔上的走马灯影子恰好晃过床头——那是县城木匠特意为他重做的灯盏,灯壁上不再是八仙过海,而是幅边关守城图:金甲将军立于城楼,身后是飘扬的“秦”字大旗,城下的护城河泛着粼粼波光,再无半分黑浪的踪迹。案头的青瓷笔洗里,昨夜研的墨还剩小半池。沈砚之伸手蘸了点,墨汁在指尖凝成圆润的墨珠,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时,竟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用秦岳祠堂前的晨露调和的松烟墨,刘老吏说能安神定魂,尤其适合抄写卷宗。“先生,京城来的信!”书童阿竹捧着个紫檀木匣跑进来,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驿站飞奔回来。木匣上贴着张火漆印,印泥是皇室专用的朱砂红,上面的“东宫”二字还带着新盖的棱角,与太子信上的落款如出一辙。沈砚之打开木匣时,檀香从垫着的锦缎里漫出来,混着案头的桂花糕香,在晨光里凝成温暖的气息。信纸是洒金宣纸,字迹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只是笔锋间偶尔露出的沉稳,像极了《幽冥录》里秦岳手书的兵书批注。“沈先生亲启:自上次一别,已三月有余。东宫的玉兰树已开花,花瓣洁白如雪,倒让我想起您埋玉佩时说的话——‘清白如雪,纵经霜雪亦不染尘’。”阿竹凑在旁边认字,指尖点着“玉兰树”三个字:“先生,太子殿下还记得您埋玉佩的事呢!”他手里的铜镇纸突然发出轻响,那是秦岳旧部送来的礼物,镇纸背面刻着的军徽在晨光里闪闪发亮,与太子信上的火漆印边缘纹饰隐隐相合。沈砚之继续往下读,笔尖无意识地在砚台上摩挲:“这些日子总做奇怪的梦。梦里我身披玄甲,站在狼居胥城的城楼,手里的长枪比东宫的佩剑沉得多。有位金甲将军站在我身后,教我如何看地形、布军阵,他说‘守城不是为了困住敌人,是为了护住身后的百姓’。”“我问他是谁,他总说‘等你能认出城砖上的军徽,自然就知道了’。昨日太医院的人来诊脉,说我脉象比从前沉稳许多,倒有几分边关将士的气血。先生说,这是不是秦将军在护着我?”信纸的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泪水浸过。沈砚之注意到信末画着个小小的莲花胎记,只是此刻已用朱砂涂成了正红色,旁边批注着一行小字:“太医院说这胎记会随心性变化,如今看来,倒真像朵向阳而生的花。”“先生何时来京城?我让御膳房备了您爱吃的桂花糕,就是不知比起县城老字号的如何。对了,镇北军的旧部送来些边关的新茶,说是秦将军当年最爱喝的云雾茶,等您来了一同品尝。”落款是“太子元昭”,旁边盖着个小小的朱印,印泥里混着极细的金粉——那是皇帝特许他使用的,说是“沾染些忠烈之气”。沈砚之将信纸折成方胜形,放进贴身的锦袋里,那里还装着半块从京城带回的玉兰花瓣,早已被体温烘成了干花,却仍保留着淡淡的清香。“先生,这茶真的要送给太子殿下吗?”阿竹抱着个锡罐进来,罐口系着的红绳上挂着块木牌,刻着“镇北军赵”四个字。这是黑风岭的赵虎托人送来的,罐底还压着张字条:“新茶采自将军当年亲手栽的茶树,喝着安心。”沈砚之刚点头,就见阿竹突然指着窗外:“先生快看!”县城的主街上,个挑着花担的老汉正缓缓走过,竹篮里的曼殊沙华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朵朵盛放的牡丹,粉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像堆碎玉。“这世道啊,终于干净了。”沈砚之走到窗前,看着花担经过城隍庙。庙前的石香炉里插满了新香,烟气笔直地升向天空,与三个月前的黑雾弥漫判若两地。几个孩童追着花担跑,手里的风车转得飞快,车身上贴着的“平安”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先生,这是刚到的《幽冥录》抄本。”阿竹捧着本蓝布封皮的书进来,书页边缘还带着裁切的毛边,显然是新抄好的。这是县城书局特意为沈砚之留的,据说抄书先生抄到秦岳昭雪的章节时,特意用了金粉调和的墨汁,让文字在阳光下能泛出微光。沈砚之接过抄本时,指尖刚触到封面,就感觉到股温润的气息——与秦岳玉佩的气息如出一辙。他翻开书页,泛黄的宣纸上,小楷字迹工整如刻,比起原版的《幽冥录》,新抄本的墨香里多了些松烟的清冽,少了陈年的霉味。书卷在他掌中簌簌翻动,最终停在新增的条目上。标题“幽冥新主”四个字用朱砂写就,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镇魂阵图案——那是沈砚之在乱葬岗画过的阵法。他凑近细看,墨迹里果然掺着金粉,在晨光下闪闪发亮:“鬼王秦岳,本为前朝镇北将军,遭诬陷含恨而终,聚怨成煞三百年。幸遇沈砚之昭雪冤案,皇室恢复其爵位,追封忠烈王。其魂得偿所愿,于中元节褪去鬼王真身,位列仙班。”“幽冥空位,众鬼推举其旧部赵毅为新主。赵毅本为镇北军亲卫,当年为护秦家遗孤而死,忠魂不散守于乱葬岗。新主立规:凡含冤而死者,可入幽冥候审,不得扰阳间安宁;阳间若有不公,幽冥可显兆警示,却不可擅动杀机。”沈砚之的指尖在“赵毅”二字上顿住。他想起乱葬岗上那个守坟的老鬼,总在新坟旁插些野菊花,还会在雨夜为无主的尸骨盖上破席——当年他画引魂阵时,正是这老鬼悄悄引着香灰指向山神庙。书卷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的插画让沈砚之呼吸一滞。画中是座横跨忘川的石桥,桥栏上的彼岸花全变成了白色,像堆雪压在石缝里。秦岳的玄甲已换成金甲,甲片上的金粉纹饰比生前更盛,他牵着匹白马站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