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响。
齐帝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灯火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他环视满朝文武,声音洪亮如钟:“今日是阿宝十六岁生辰,亦是大齐的幸事。朕的阿宝承欢膝下十六载,朕之爱重,百官可见。”
他的目光转向身侧的林深,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阿宝聪慧过人,此后便管理六部,众人可有异议?”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
六部乃朝廷中枢,让一个十六岁的太子统管,这是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百官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声反对。
当今天子早已不是年轻时那个广纳谏言的帝王,这些年愈发多疑专断,朝堂之上无人敢做出头鸟。
“陛下圣明!”众臣齐刷刷跪地,山呼之声响彻殿宇。
林深微微一怔。
按照原着,此时的齐帝疑心病已达顶峰,绝不可能让太子染指六部大权。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起身行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些年来,齐帝对他的宠爱确实超乎寻常。
便是他偶尔染上风寒,齐帝都要亲自守在榻前;若是他掉一滴泪,这位帝王能心疼得整夜难眠。
这与原着中那个对原主三废三立的冷酷帝王,实在相去甚远。
齐帝满意地大笑,连道三声“好”,而后目光转向另一侧:“还有另一件大事。朕的三皇子出类拔萃,一举拿下边疆首战,此后让那些边塞之人节节败退,乃是我大齐之幸,理应好好奖励。”
他的目光落在林屿身上,带着难得的赞许:“来,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屿起身,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儿臣别无他求,唯有一事相求,望父皇成全。”
“但说无妨。”齐帝颔首。
林屿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对面的林深。
那双在沙场上淬炼得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竟翻涌着沉沉的思念。
“儿臣在边塞时,常听闻太子哥哥的事迹,心中神往非常。只求陛下恩准,让儿臣日后能陪在太子哥哥身边,常伴左右。”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几位老臣倒吸一口凉气,相互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三皇子这番话,无异于公然宣告投靠太子。
若是太子再得军权支持,有兵有势,那储君之位便是板上钉钉了。
林深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完全偏离了原着的轨迹——上辈子直到后期,三皇子才公开支持太子,如今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他压下心头的百转千回,抬眼对上林屿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孺慕,有渴望,还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执念。
齐帝抚须沉吟,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林深身上:“阿宝以为如何?”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华服少年的身上。
林深垂眸浅笑,指尖在琉璃盏上轻轻一点:“三弟如此厚爱,孤岂有不允之理。”
齐帝沉吟片刻,目光在少年沉静的侧脸上流连。
心底那股翻涌的控制欲几乎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既然阿宝同意...
“既然阿宝同意,那便准了。”齐帝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克制。他随意嘱咐了众人同乐,便起身离席。
天子在场,百官终究拘谨。齐帝心知肚明,也懒得计较,只温和地看向林深:“阿宝好生玩乐,父皇晚些再来陪你。”
林深颔首不语,目送那一抹明黄消失在殿门外。
随着皇帝的离去,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丝竹声渐起,百官推杯换盏,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林深轻抿一口杯中琼浆,余光瞥见一双玄色军靴停在跟前。抬头,正对上林屿深邃的眼眸。
“三弟。”他微微起身。
林屿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底排练过千万遍的话突然哽在喉间。他被这双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浑身竟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来。
高台之上,那人手握染血银剑,昳丽的容颜冷若冰霜。
他曾对他笑靥如花,却在最后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万箭穿心。
他背叛了他,最终自刎于殿前。不是畏罪,只是不敢再看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
死后魂魄不散,他日夜跟随在那人身边。
看着他夜夜惊梦,看着他为他们这些叛臣收拾残局,将兄弟们的尸首一一葬入皇陵。
他以为这就是赎罪,直到那天——
那个风华绝代的人,被最信任的一男一女万箭穿心。
他徒劳地在他周围嘶吼痛哭,想要替他挡下那些利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血泊中...
“三弟可是有事?”林深清越的嗓音将他从回忆中拽回。
林屿猛地回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事...只是来敬太子哥哥一杯。”
琉璃盏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林深仰头饮尽,喉结在纤细的颈间轻轻滚动:“三弟客气了。”
这一声“客气”,让林屿浑身一颤。他望着眼前鲜活生动的容颜,几乎要落下泪来。
幸好...幸好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定要护他周全,哪怕付出性命,也绝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那些背叛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屿的目光越过太子的肩头,落在那个垂首侍立的身影上。
这个前世亲手将太子推向万箭穿心的叛徒,此刻正恭敬地站在少年身后,仿佛一条温顺的忠犬。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太子哥哥,”林屿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却还是带了几分紧绷,“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林深微微挑眉,打量着这个行为反常的三弟。片刻后,他对着身后随意挥了挥手:“孤去外面散散酒气。”
他起身时,衣袂拂过程颂的手背。
那太监下意识想要跟上,却被林深一个眼神制止。
“三弟一起吧。”
林屿连忙跟上太子的步伐,在经过程颂身边时,他刻意放缓脚步,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从对方身上刮过。
程颂垂着头,宽大的衣袖掩盖着紧握的双拳。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才缓缓抬起头,眉头紧锁。
一种莫名的心悸攫住了他。
三皇子那个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殿外的长廊下,晚风带着荷香拂面而来。
林深倚在汉白玉栏杆前,漫不经心地望着池中摇曳的倒影:“三弟想说什么?”
林屿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贪婪地注视着这个鲜活的身影。
月光洒在太子精致的侧脸上,比起前世最后相见时的苍白憔悴,此刻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骄纵。
“太子哥哥...”林屿的声音有些发涩,“程颂此人,不可轻信。”
林深闻言轻笑,转过身来。
那双桃花眼里漾着玩味的光:“三弟何时对孤身边的事这般上心了?”
“我...”林屿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前世就是这个太监与外人勾结,在最后关头打开了宫门,将叛军放入。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个最拙劣却最真实的借口:“此人眼神不正。我在边关见过太多人,这样的眼神...绝非善类。”
林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当然知道程颂不是善类,这条养不熟的狼崽子,前世确实背叛了原主。
但正是这样的危险,才更有驯服的价值。
“三弟多虑了。”他轻飘飘地带过这个话题,“倒是你,在边关这些日子,辛苦了。”
林屿的心猛地一沉。太子显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也是,如今的程颂表现得太过完美,任谁都难以想象这个事事亲力亲为的贴身太监,日后会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
他必须尽快找到证据,在悲剧发生之前,除掉这个隐患。
长廊尽头,程颂静静立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