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板的话给我传达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信息,那就是对他来说,或者说对他的圈层来说,压根就不存在贫富这种概念——你听到了吗?‘不允许亏钱’,谁不允许?哪个法律规定人到了一定阶段就连失败都不能容忍了,反正,这类玩意还能这么表达吗?事实上我现在回想的话,其实这就是给出路了,而且还相当体贴——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呢你说,路越走越窄,施老板对我的关心完全来自于龙猫,可是他压根不知道我和龙猫早就掰扯得干干净净了...可见龙猫也是一个相当有骨气的女子,受到什么打击往屋里一缩再难受都不会满世界嚷嚷的,颇有查理哥这个淫贱的风范...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张门呢...
和施老板浅浅地谈了以后我就回山西了,远离北京那些不良风气和不良人士,开开心心跟着冀处长做工程去了——你知道我是特别喜欢托尔斯泰这个老头的,他曾经写过,说人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劳动的时候,所以我也想去劳动劳动,感受一下人间疾苦——我活得太容易,已经背弃了做人难这个基本原理了——我让发小给我安排了一个工程队,跟着他们下地级市干工程去了,也不赚钱,纯纯的就是体验生活,不过,干了三天就放弃了,这活不是人干的。
那几年,单纯的这种体力活其实待遇比以前好得多了,过去的时候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工每个月五千多,现在翻了番,成熟的大工每个月至少也得给一万,但是干的活其实差不多——大工还是在那里画线、起墙,小工还是成天地搬砖头运沙子和水泥给人骂,事情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没人敢骂我,因为我是穿着一身杉杉西服跟着发小去工地溜达,然后换上他的报喜鸟夹克就直接下去干活的,下午四点多干到晚上七点半收工,尽管已经借了一双手套还是手上磨得全是血泡,晚上发小接我回去喝酒桑拿手疼得按摩姑娘的雷都没法叉——我想起萨鲁法尔大王喷希尔瓦娜斯,说‘这毫无荣耀可言’...
"你要是受了什么打击就回来,神经病么跑去工地搬砖,活不下去啦?"发小问我。
"我受个屁,什么都打击不了我,单纯就是好长时间不干活,怕自己废了,找点活锻炼锻炼身体。"
"锻炼你去健身房呢!"
"健身房里全是阳痿和装逼犯,我可不去生那个气,看见他们闹心...不过这活太累了,明天我得拿瓶烧酒装矿泉水瓶里,干累了就抿一口,估计能好受得多..."
"那你不如带一板布洛芬,啥时候扛不住了就嗑一粒,就跟吃花生豆似的..."
"看来人生的本质就是痛苦,你总得找点办法抑制住这玩意才能活下去的。"
"嗯,反正舒服的时候少,难受的时候多...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往最难受的坑里跳呢,明天还去?"
"去呗那还...禁不住了再说..."
我经常在网上看到那种采访农民工的视频,那些农民工大都是在给儿子努力赚钱买房娶媳妇,所以我就说人生孩子的最大的原由恐怕还是害怕自己活着活着没心思了,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就给自己找个由头。那些农民工在工地上累得跟牲口差不多,下了班去路边吃个饭还要被这种闲得无聊的人骚扰,而且他们还能一边喝二两一边对答,我是佩服的——头一天还没啥感觉,第二天浑身就开始疼,下班以后发小过来接我基本上连话都不想说了,带了一瓶汾酒原先准备累了的时候抿一口,压根没有那个心思的,最想喝的就是红牛,或者干脆就是水,所以第二天下班以后连酒都没喝,引起发小的诧异——第三天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凉飕飕的,我们在干的是一个十七层的楼,建到半中间还没有封楼顶,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身上特别舒服,尽管如此,干到下午的时候我已经腻味了,搬了不知道是谁的(应该是工头吧,一般人也没这个权利)折叠椅去了楼边一直在那里坐着,抽烟,喝汾酒,工地很远,附近也没啥方便的外卖,就打发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下楼去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卖部买了一些卤鸡蛋、火腿肠一类的东西来下酒,一直喝到晚上发小来接——
发小的公司属于投资方,那几年城投公司还是扑腾着在努力经营,这几年所有工程都停了,大伙都在要账、还账,也就是所谓的‘化债’,但和他们做事的都是兄弟单位,谁也跟谁要不到,大家都在贷款发工资。当年我曾经参加劳动的那个楼盘,如今已经交付了一期,前几天上网刷到,所有居民都在那里骂,因为今年雨水多,居民一出门从楼门口一步踏出去库次一声就掉进水里,能淹到一个成年人腰上——这其实已经很危险了,还有到小腿那么一点点深的水淹死过人的先例呢,如果再加上电动车变电箱什么的漏电,出人命也是分分钟的事。但是神奇的地方就在这里,只要没死人,那这类事就很难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当年他们就把下水做好了,就是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在一个洼地,排水没法弄,而且这是北方啊,谁能想到有这么多雨水呢?人没死的话,就还得去上班,我看到那个小区有很多人穿着雨衣推着电瓶车着急忙慌的还在琢磨怎么去单位呢,就很离谱——几百几千个河南老乡(那个工程是河南一个建筑公司承建的)跑到山西来,累得像畜牲一样盖起这样一栋楼,结果好像只是个笑话——不关建设方的事,也不关投资方的事,好像你只能埋怨埋怨监理,怎么能验收这么离谱的工程,但是监理也有话说:‘我们是完全按照国家标准验收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嘛,在这里我们要提醒各位居民,尽量减少外出,注意人身安全’...
谁都没错,真的,这不是我在这里阴阳怪气,这个事情里谁都没错,都是在按照标准做事,错的可能是雨——这几年气候不稳定,北方经常爆发特大暴雨,郑州刚被淹了一次,你可以去网上找,能看到快艇在郑州大街上狂飙救人的影像,省城也是,去年刚验收的崭新的路,几场雨下来淹到一个人的腰问题不大,密云前几天发山洪还淹死十几个人呢——所以,可能都是雨的错,它就不该下那么大,所以有时候我听到那种‘塔克拉玛干在持之以恒的植树造林之后开始天降甘霖,这是建国以来都没有的盛世’这类新闻就不舒服——真是好事吗?我看也难说,因为在400毫米降雨线以北的所有城市防水防洪都做得奇烂无比,明天下一泡齐腰深的雨,你小子又该嫌弃水太多了...
当然,我要说的是,下雨不下雨的,淹死没淹死的,其实也意义不大,活着的还不就是板着个脸骑上不戴头盔会被罚二十的电驴子匆匆忙忙去上班。农民工够苦吧?其实他们还属于中国人里的翘楚,只要工头不拖欠工资,年底回家的时候能拿着钱回去,那这个人其实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中国人了——大工一万、万五很正常,小工怎么也得四千五五千,这个工资能击败绝大多数人,据我所知一般人是挣不到这么多的——只要能发工资,那么这个数就妥妥的是人生赢家,虽然有点苦,但总归也还值得,但是这几年的的确确是工资难发,因为发小那么正派的人他还得贷款给农民工、自己的员工发工资呢,你感受一下...
钱都哪里去了呢?钱都被我这种不顾一切的亡命徒耍着各种花活和白嫖、银行的人里应外合套出来糟蹋掉了,这是有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往外跑的根本原因,他的钱来路不正,不跑迟早塌锅——所以我就服王校长父子,他们的钱肯定问题不大,不然早跑了,犯错误不怕,只要能改,只要心向祖国,还能把肉烂在锅里,那就是好同志——冀处长都劝我不然拿到钱以后出国得了,你感受一下这种风气对每个人的离谱影响——所以我的惺惺作态,跑去工地在那里搬砖搅水泥没有任何意义,掩盖不住到头来我攫取的就是这帮人中龙凤(理由见前面,农民工是人上人)一砖一瓦劳动所得的钱的本质——他们挣到工资,存进银行,然后我做假账再从银行取出来,不就是这回事吗?不过好的一点是我查某人觉悟高,绝不会拿着钱掉头就跑润去国外,到头来我一定把钱花在国内,间接地完成财富再分配...
不然到时候我找发小投资一个工程,把钱花给农民工,也行,但是他们还是太先进,挣钱太容易,正儿八经苦的一定是正儿八经的老农民...我回一趟老家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搞一个项目把钱花给那些还在锄地球的农民——农民工苦?一个月一万真不苦,村里的老农民辛辛苦苦种五亩地干一年都赚不到一万,这个钱都不够我去红浪漫消费一晚,起码不够摸姑娘大腿,你只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