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普敦的硝烟散尽,秩序初定。
光武帝王锦繁的目光,如同盘旋于非洲大陆上空的猎鹰,精准地锁定了西非那片被称为“黄金海岸”与“奴隶海岸”的土地。那里,荷兰人星罗棋布的堡垒,如同附着在丰饶海岸线上的水蛭,贪婪地吮吸着黄金与血肉。
帝国舰队的钢铁巨轮再次破开大西洋的波涛,沿着西非海岸线向北航行。这一次,航程显得异常“顺利”。
当帝国舰队那遮天蔽日的帆影和标志性的钢铁巨舰出现在黄金海岸(今加纳沿海)的视野中时,荷兰人的抵抗意志早已被开普敦的陷落碾得粉碎。
消息传播的速度甚至快过了舰队本身。埃尔米纳堡(Elmina castle)——这座荷兰西非总督府所在地、黄金海岸最宏伟坚固的堡垒,曾经象征着荷兰在非洲无上权力的中心——在象征性地升起旗帜不到一个时辰后,便迅速降下了代表荷兰的三色旗,换上了仓促准备的白布。海岸角堡(cape coast castle)、阿克拉堡(Fort James)、沙马堡(Fort St. Sebastian)……几乎所有重要的堡垒,都上演着同样的场景。
荷兰的旗帜纷纷坠落,如同被秋风吹散的落叶。
堡垒的大门提前洞开,穿着体面但难掩惶恐的荷兰指挥官们,带领着士兵和公司职员,列队站在堡垒前的空地上,等待着征服者的到来。没有炮击,没有流血,只有一片死寂的臣服。
他们甚至主动交出了堡垒的钥匙、库存清单和贸易账簿。
光武帝站在“洪武号”的舰桥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一幕。
荷兰人的“识时务”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喜悦,反而更添一丝鄙夷。这些堡垒,连同里面囤积的黄金、象牙,以及……那些被关押在阴暗地牢深处等待命运的“货物”,此刻都如同成熟的果实,只需伸手采摘。
帝国并未打算完全取代荷兰人在这里的“经营”。
光武帝采纳了随行文官的建议,采取了更为务实(或者说冷酷)的策略。
他下令帝国军队只接管了五个地理位置最为关键、防御设施相对完善的堡垒:埃尔米纳堡(作为帝国西非总督府驻地)、海岸角堡、维达堡(ouida\/ouidah,在今贝宁,奴隶海岸核心)、以及黄金海岸的沙马堡和金属十字堡(Fort metal cross)。这五个堡垒被迅速武装起来,驻扎帝国精锐部队,升起了日月龙旗,成为帝国控制这片海岸线的军事支点。
至于其余散布在黄金海岸和奴隶海岸(今多哥、贝宁、尼日利亚沿海)的数十个荷兰堡垒和商站,光武帝大手一挥,允许荷兰人继续管理,维持其原有的黄金、象牙贸易,以及……那最为血腥的奴隶贸易。
但有一个前提:所有这些贸易活动,都必须向新主子——大明帝国——缴纳交易额**一成**的税赋(实物黄金或等值货币)。帝国派遣的税吏,带着冷酷的效率,开始入驻这些据点,清点库存,设立税所,确保帝国从这淌血的财富河流中分得它应得的一杯羹。
帝国的政策清晰而冰冷:不干涉具体贸易,只确保利益输送。黄金和象牙是财富,奴隶……在帝国的账簿上,暂时也只是另一种“商品”和税源。
然而,光武帝终究是踏上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在巡视维达堡时,他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令整个欧洲富得流油、支撑起无数种植园的贸易,其源头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已投降并被任命为维达堡临时顾问(实为向导和翻译)的前荷兰商站主管范德尔赛,怀着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为这位年轻的征服者引路。
**维达堡外,贝宁奴隶交易市场:人间地狱的入口**
维达堡本身并非最大的奴隶囚禁点,它更像是一个中转枢纽。真正的人间地狱,是距离堡垒不远、靠近海滩的那个巨大的、用粗糙木栅栏围起来的“贝宁奴隶交易市场”。
尚未走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那是成千上万极度拥挤、缺乏最基本卫生条件的人体散发出的汗味、排泄物的臊臭味、伤口溃烂的脓腥味以及绝望的气息混合发酵的味道,浓烈到足以让久经沙场的士兵也皱紧眉头。
光武帝在帝国精锐卫队的严密护卫下,登上了市场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木制了望台。范德尔赛在一旁,用带着颤抖的语调,低声介绍着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地狱图景:
“陛下……请看,这里就是‘货场’。奴隶……呃,‘劳工’们,主要来自内陆的部落战争和……专门的捕奴队。”
他的话语被下方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哀嚎、哭泣和皮鞭抽打的脆响所淹没。
眼前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头颅。
成百上千的人,男女老少,几乎赤裸着身体,或者仅挂着一两片遮羞的破布。
他们像牲口一样,被粗大的铁链锁着脚踝,或者用绳索捆住手腕,十人一组,背靠背地捆绑在一起。在烈日的暴晒下,在飞扬的尘土中,他们被驱赶着、推搡着,在手持皮鞭、凶神恶煞的监工(有欧洲人,但更多的是被雇佣或奴化的非洲人)的呵斥下,排着扭曲混乱的长队。
“那些是……‘检查’。”范德尔赛指着市场入口附近几处棚子。在那里,奴隶贩子(往往是欧洲人或混血儿)会像挑选牲口一样,掰开奴隶的嘴巴看牙齿(判断年龄和健康),拍打他们的胸脯和四肢(检查肌肉和是否有残疾),甚至强迫他们原地跳跃(看体力)。不合格的——太老的、太小的、体弱的、有明显疾病的——会被粗暴地推到一边,他们的命运通常更悲惨,可能被就地处理,或者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本地需要苦力的作坊,自生自灭。
“分拣”之后,“合格”的奴隶会被打上所属公司(荷兰西印度公司、英国皇家非洲公司等)或奴隶贩子的烙印——通常是烧红的铁块直接烫在胸口或肩背上,伴随着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和皮肉烧焦的青烟。然后,他们会被按性别、年龄(主要是体力)和“品相”分开,关押进不同的木栅栏围成的巨大“围栏”(barracoon)里。
这些围栏拥挤不堪,如同沙丁鱼罐头。奴隶们只能蜷缩着坐在地上,或者勉强站立。地面污秽不堪,污水横流,蚊蝇肆虐。食物是少得可怜的、连牲口都不如的糊状物和发臭的水。疾病(痢疾、天花、昏睡病)在这里疯狂蔓延,每天都有尸体被像垃圾一样拖出去,扔进附近专门挖的大坑里,或者直接抛入大海。
**通往地狱的航程:中间航道的绝望**
“那么,这些‘货物’如何运走?”光武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范德尔赛。
范德尔赛咽了口唾沫,指着远处停泊在近海、悬挂着不同国家旗帜的贩奴船:“陛下,那些就是‘运载工具’。
奴隶被检查、烙印、分好类后,会被分批押上小船,运到那些大船上。
这个过程……也很残酷。”
他描述着那被称为“中间航道”(middle passage)的、连接非洲与新世界的死亡航程:
* **装载:** 为了追求最大利润,奴隶贩子会像堆砌货物一样,将奴隶塞进船舱。标准的三层甲板贩奴船,最底层的货舱高度通常不足1.5米,奴隶被要求背靠背、甚至面对面地挤在一起,铁链锁着脚踝固定在甲板上预留的铁环里。
每人所占的空间,往往不足一平方米,甚至更小。他们只能保持坐姿或蜷缩着,根本无法躺下。
船舱里空气污浊、闷热如同蒸笼,充斥着呕吐物、排泄物和死亡的气息。
* **航行:** 横渡大西洋需要数周甚至数月。
在这期间,奴隶们如同生活在移动的棺材里。疾病(坏血病、天花、痢疾)肆虐,死亡率极高。
食物和水严重不足且肮脏。虐待和性侵(尤其针对女性奴隶)是家常便饭。绝望的奴隶有时会试图反抗或自杀(绝食、跳海),但会遭到血腥镇压。船舱里经常爆发传染病,一旦发现,病重的奴隶往往会被直接扔进海里。
* **抵达:** 能活着抵达美洲的奴隶,通常已是骨瘦如柴、精神崩溃。
他们会被再次“清洗”、“检查”,然后像牲口一样在拍卖场上被叫卖,最终被卖到甘蔗园、烟草田、棉花地里,开始另一段暗无天日的劳役生涯。
“十个奴隶……通常只有一两个能活着踏上新大陆的土地。”范德尔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海……吞没了太多人。”
光武帝沉默地听着,目光从拥挤恶臭的奴隶市场,转向那些静静停泊在蔚蓝海面上的贩奴船。
阳光明媚,海风轻拂,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然而,在光武帝眼中,那平静的海面下,却仿佛涌动着无数冤魂的哀嚎,那洁白的帆影,也似乎浸透了无法洗刷的血污。
他看到了一个母亲在木栅栏里徒劳地试图用干瘪的乳房安抚哭闹的婴儿;看到了一个少年奴隶被烙铁烫下印记时痛苦到扭曲变形的脸;看到了监工皮鞭下飞溅的血珠;看到了贩奴船船舱想象中那地狱般的拥挤与绝望……
这位以铁血征服了广袤疆域的年轻帝王,这位习惯了战场上的硝烟与呐喊的统帅,此刻面对这无声的、系统化的、只为逐利而存在的巨大罪恶,他那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是鄙夷?是冷漠?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于帝王威严之下的震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那片被诅咒的海岸和海洋。
金色的龙纹披风在咸腥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却似乎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绝望。
帝国的旗帜插上了这片土地,帝国的税吏将抽取这里的财富,而帝国的皇帝,则亲眼目睹了这财富背后最黑暗的源泉。
他转身,离开了了望台,没有下达任何关于奴隶贸易的旨意。
但范德尔赛和周围的随从们,却从那沉默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一种比雷霆震怒更令人心悸的压抑。
维达堡的日光依旧炽烈,但阴影,已经悄然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