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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立于高台之上,一番言语如金戈撞响,激得台下数千儿郎热血翻涌,吼声震得校场四野的春枝嫩叶都簌簌抖动。
一直安静守候在侧的王芝,凝望着那轩昂挺拔的身影,心湖深处漾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去,姐姐王槿的话语仿佛又在耳畔低回:“我或许不该爱,可眼光终究是错不了的。”
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然缠绕心尖,又甜又涩。
眼见杨炯事了,转身欲往别处,王芝心头一紧,忙提起裙裾碎步上前,纤纤素手便要去扯他玄色战袍的袖缘。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似被无形的火焰灼了一下,倏地缩回,只余下指尖一点微麻的悸动。
她定了定神,抬首时,面上已是明媚鲜妍的笑靥,声音清亮如出谷新莺:“姐夫!这边来,饭食都备好了!”
杨炯剑眉微蹙,目光扫过校场角落。那些方才还吼声震天的军汉,此刻捧着粗陶大碗,嚼着黍米腌菜,动作却拘谨得如同木偶,眼神时不时偷偷瞟向这边,显是他在场,令他们浑身不自在。
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旋即敛去,只对着王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应允,恰似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王芝眼底霎时迸出灵动如狐的狡黠光芒,唇边笑意加深,几乎要飞扬起来。她雀跃地转身引路,裙裾轻旋如蝶,步履轻盈地穿过几道回廊,将身后鼎沸的人声与初春微凉的日光一并抛远,直至引着杨炯来到一处僻静的偏厅。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厅内陈设映入眼帘,并无金玉满堂的富贵逼人,却处处透着一股低调内敛的雅意。临窗一张紫檀木圆桌,光洁如镜,映着窗外斜斜探入的几枝翠竹疏影。
几把酸枝木圈椅线条流畅,壁上悬着一轴水墨山水,烟云渺渺,意境空蒙。桌上更是琳琅满目,一色甜白瓷的碟碗盘盏,错落有致地盛放着各色肴馔。
杨炯目光如尺,缓缓扫过桌面:整只鸭子覆着晶莹剔透的琉璃脆皮,油光润泽,正是费时费力的“琥珀鸭”;一尾鳜鱼卧在青玉盘中,鱼身刀花细密如网,淋着琥珀色的浓汁,乃“玲珑牡丹脍”无疑;雪白的汤碗里浮着几朵精巧的“莲房鱼包”,嫩绿的莲蓬作盏,内藏鱼茸;更有“蟹酿橙”、“三脆羹”,无不是长安、江南等繁华之地才得见的功夫名馔,非得有上等庖厨、充裕时辰与精细心思不可成就。
王芝引着杨炯在主位落座,自己则侧坐一旁,执起细长的乌木镶银箸,殷勤地为杨炯布菜。
她先夹了一块琥珀鸭上最酥脆的胸脯肉,放入杨炯面前的小碟中,眼波流转,声音刻意放得柔软:“姐夫尝尝这个。姐姐听说你要来,天未亮就在小厨房里忙活了,熏烤的火候,都是她亲自盯着,一丝不敢懈怠呢。”
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紧紧锁在杨炯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杨炯并未动箸,目光投向那盘玲珑剔透的“玲珑牡丹脍”。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笑非笑,目光却锐利如刀锋,直刺向王芝眼底那份殷切。
“呵,”一声轻嗤,打破了厅中刻意营造的温存,“此鱼脍,刀工细密如发丝,非二十年以上老刀工不能为。取鲜活鳜鱼,去骨剔刺,薄批细切,刀尖需在冰水与烈酒中交替浸淬,方保鱼肉不散不绵,入口即化。火候?此菜何曾动过烟火?”
他微微前倾,目光沉沉地压向王芝,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你姐姐的手艺?何时精进至此了?莫非是高丽秘传之法,一夜顿悟不成?”
那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敲在王芝心头。
王芝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一堵,雪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那纤细秀美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霞色。
她猛地将银箸往桌上一搁,“啪”的一声脆响,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杨炯:“就是我姐姐做的!姐夫休要门缝里看人!自你……自你走后,她除了学着打理庶务,闲暇时光便全耗在庖厨之上!她那般聪慧,学什么都快得很!我何曾骗过你?”
她急急辩白,胸口起伏,连带着那线条柔美的锁骨也在薄衫下若隐若现地起伏,显是又急又气,唯恐他不信。
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与认真,不似作伪。当下便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竹筷。随手夹起一块离得最近的“水晶鹅掌”。
鹅掌剔透如冻玉,胶质丰厚。送入口中,缓缓咀嚼。那鹅掌外表晶莹诱人,内里滋味却极是古怪,盐粒分明未曾化开,咸得发苦,直冲舌根。
杨炯面上却无半分异色,仿佛咀嚼的是寻常黍米,喉结微动,便咽了下去。随即又伸箸去夹那“莲房鱼包”,入口又是另一番滋味,寡淡如水,莲蓬的清苦倒是分外明显。
他不再多言,只是垂着眼帘,一箸接着一箸,默默地吃着。动作沉稳,带着军旅之人特有不浪费粮食的态度,仿佛吃的不是滋味参差的名馔,而是行军途中用以果腹的寻常干粮。
王芝见他只顾埋头吃菜,对自己方才的话毫无回应,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急切,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问:“姐夫……好吃么?”
那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杨炯闻言,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她。他眸色深沉,辨不出喜怒,只是伸箸指向那盘咸得惊人的“水晶鹅掌”,语气平淡无波:“此物尚可,你也尝尝。”
那神情,竟似真在推荐佳肴。
王芝不疑有他,只当杨炯终于肯肯定姐姐的心意,心头一喜,忙不迭地夹起一块鹅掌,满怀期待地送入口中。
贝齿刚轻轻一合,一股难以言喻的齁咸便如炸雷般在口中爆开。她“呜”的一声,秀眉瞬间痛苦地拧紧,整张小脸皱成一团,慌忙吐了出来,呛咳连连,连眼角都逼出了晶莹的泪花。
王芝抓过案上备好的清茶,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压下那股要命的咸涩。
“你……你这人!”王芝好不容易缓过气,又羞又恼,雪腮气得鼓鼓的,宛如塞了两枚红果,一双杏眼含着水光,狠狠瞪着杨炯,“真是坏死了!明知那般咸涩,还哄我来尝!”
杨炯唇角微勾,一丝极淡的、带着促狭意味的笑意浮现在他冷峻的眉眼之间,宛如寒潭微澜,转瞬即逝。
“哦?尚可而已。”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复又低下头,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那些滋味诡异的菜肴。
王芝见他如此,一股委屈夹杂着不甘直冲脑门。她咬了咬下唇,索性将身下的锦墩往杨炯那边挪了又挪,直至紧紧挨着他坚实的臂膀。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冷铁气息的男子味道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王芝壮着胆子,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杨炯的手臂,扬起那张与王槿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娇俏的脸,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唇角弯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好姐夫……”声音拖得又软又长,“你明知是姐姐做的,味道不好也硬是吃了这许多……是不是心里头,终究还是心疼姐姐的?舍不得她一片心意白费?”
“我舍不得粮食。”杨炯头也未抬,四个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手中竹筷稳稳夹起一块寡淡的鱼肉,送入唇间,咀嚼的动作一丝不乱。
王芝被他这硬邦邦、毫无回旋余地的话噎得一怔,满腔的试探与希冀仿佛撞上了冰冷的铁壁,瞬间碎了一地。那鼓起的腮帮子像被戳破的河豚,一下子泄了气,只余下满腹的憋闷。
她盯着杨炯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心头那点委屈的火苗被这冷水一浇,反而“腾”地一下燃成了不服输的执拗。
她猛地又凑近些,几乎要贴上他的臂膀,声音里带着倔强:“那你方才在海港,为何那般护着我?替我做主,狠狠教训那个杨妙妙?难道……难道就一点点都没有?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姐姐?”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字几近呢喃,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和一丝隐秘的期盼。那双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锁着杨炯,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丝动摇的痕迹。
“没有。”
“当真一点点都没有?”王芝不死心,心尖像被细针密密刺着,又酸又疼,非要问个明白。
杨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筷。那动作并不重,竹筷落在甜白瓷的碟沿上,只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然而这一声,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命令,让整个偏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滞。
他缓缓侧过脸,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直直刺向身侧几乎依偎着他的少女。那眼神,不再是方才的促狭或平淡,而是沉肃如渊,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与告诫。
“站好!”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王芝被他这陡然爆发的凛冽气势骇得浑身一僵,心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方才那点执拗和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本能的对这威严的畏惧。
她几乎是弹跳而起,“蹭”地一下站得笔直,双手下意识地紧贴在身侧,微微垂着头,不敢再直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因这骤然挺直的动作而绷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白皙得近乎透明。
杨炯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方才所有不合礼数、不分轻重的举止都一一剜去。
厅中静得可怕,只闻窗外竹叶被风吹拂的细微沙沙声。片刻,他才收回那迫人的视线,重新拿起竹筷,声音依旧冷硬,却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只吐出两个字:“没个公主样儿!吃饭!”
王芝僵立在原地,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心头翻涌的,是巨大的委屈、被训斥的羞愤,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酸楚。
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却又倔强地不肯彻底低头。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
王芝重新坐下,却刻意坐得离杨炯远了些,方才那点亲昵试探的心思,早已被那声“站好”击得粉碎。
然而,心头那团憋闷的火气,却并未因距离的拉开而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她目光扫过桌上那只未曾动过的素面陶坛,坛口封泥犹在,透着一股清冽的酒香。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伸手一把抓过酒坛,拍开封泥,浓郁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王芝刚执起一只白瓷酒盏欲为杨炯斟上,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已横亘过来,稳稳地压住了坛口。
“行军不饮酒。”杨炯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甚至未曾从面前的菜肴上移开半分,仿佛只是陈述一条天经地义的铁律。
王芝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杨炯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看着他对自己置若罔闻的姿态,一股强烈的、被忽视的怒意和委屈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地抽回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巧的鼻翼因气恼而翕动。下一刻,她竟双手捧起那沉甸甸的酒坛,仰起头,对着坛口就狠狠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如同燃烧的刀子,瞬间割过喉咙,滚入腹中,激起一阵灼热与晕眩。她呛咳了几声,雪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团酡红,一直蔓延到那优美的脖颈,连精巧的锁骨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王芝不管不顾,又接连灌了几大口,动作带着赌气的狠劲,几缕碎发被酒液沾湿,黏在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狼狈又娇憨的醉态。
杨炯依旧端坐如松,目不斜视,仿佛身边这个抱着酒坛豪饮的少女只是一抹无关紧要之人。他沉默地吃着菜,咀嚼的动作稳定而规律,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唯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辛辣的酒液如同滚烫的溪流在王芝四肢百骸间奔涌冲撞,初时的灼烧感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暖意和飘飘然所取代。那沉重的酒坛在她手中似乎也变得轻飘起来。
方才的羞愤、委屈、失落,仿佛被这烈酒浸泡、发酵,化作一股难以抑制的倾诉欲望,急切地想要喷薄而出。
她抱着酒坛,身子微微摇晃着,转向杨炯。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杏眼,此刻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眼波流转间,带着醉后的迷离与不顾一切的冲动。
“你……你知不知道……”王芝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软又糯,像浸了蜜糖,“我姐姐那双手,在高丽可是只抚琴弄墨、指点江山的!她何时沾过阳春水?更别说这烟熏火燎的庖厨之地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眼神飘忽地落在杨炯脸上,“可自从你走了,她就把自己关在那小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学啊,切到手指是常事,熏得满眼是泪……也……也不吭一声,全是听说大华习俗,丈夫归来妻子要亲自设宴!”
她又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让她蹙紧了秀眉,却更激起了心头的酸楚。
“她……她心里苦啊!像泡在黄连水里……”王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醉眼朦胧中,眼前仿佛浮现出姐姐那孤寂的身影,“高丽那帮豺狼,不是逼她嫁去和亲,就是要取她性命!她一个女儿家能靠谁?只能靠她自己!撑着……硬撑着……”
王芝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口,仿佛那里也承受着姐姐的重负,“我见过好多次,她就一个人坐在江华港那冰冷的海边礁石上,呆呆地望着海的那一头,海风吹得她头发都乱了,那背影孤零零的,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顺着王芝滚烫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抬起泪眼,迷蒙地望着杨炯冷硬的侧脸,那线条在醉眼看来,竟有些模糊不清的重影。
她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杨炯,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你……你看见没有?她的头发一直就那么短!那么短!”
她激动地比划着,“顶着多少人的指指点点,多少的非议嘲笑,她都忍着!为什么?就因为你说过一句,你喜欢她短发时的样子!”
王芝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深的控诉与不解,“她就是想让你记住她啊!记住她最初的样子,哪怕……哪怕你现在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语不成句。那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烈酒的催化下彻底崩溃。
王芝猛地将怀中沉重的酒坛往桌上一顿。“哐当”一声巨响,坛中残余的酒液剧烈晃荡,溅出不少,泼湿了桌面,浓烈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她自己也因这用力过猛,加上酒力彻底上头,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娇小的身躯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这一倒,正正朝着杨炯的方向。
杨炯在她情绪失控、泣诉之时,眉头已然紧锁。他虽未看她,但全身的感官却绷紧如弦,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王芝向前扑倒的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迅疾出手。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揽向她的腰肢,意图稳住她的身形。
然而,变故来得太过突然。
王芝倾倒的势头极猛,杨炯坐着的锦墩又非固定。他揽住她纤细腰肢的刹那,王芝全身的重量加上前冲的惯性,猛地带得他身下的锦墩向后一滑。
“砰!”
一声闷响,杨炯身形不稳,抱着王芝向后倒去。他反应极快,左手下意识地撑向地面,才勉强卸去大半冲势,没有重重摔在地上。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重心彻底失衡的混乱瞬间,王芝的脸,因着惯性,不偏不倚,正正撞在了杨炯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滞。
双唇相触,一个柔软,带着泪水的咸涩和烈酒的灼热芬芳;一个微凉,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愕。
一股奇异到无法言喻的电流,瞬间从这意外的接触点炸开,以摧枯拉朽之势,蛮横地轰入两人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王芝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哭诉、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醉意,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唇瓣上那清晰无比、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微凉触感。
她惊恐地瞪大了那双迷蒙的醉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瞳孔深处映出杨炯骤然放大的、同样写满了震惊的俊脸。
杨炯更是如遭雷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他清晰地感觉到唇上那温软、带着酒气与泪意的触碰,像一道不受控制的烈焰,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感官,烧得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摇摇欲坠。
两双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死死对视着。
震惊、慌乱、无措、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激烈地冲撞、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王芝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杨炯骤然变得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那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杨炯则闻到了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酒气的少女馨香,以及她脖颈间肌肤散发出的温热气息,那线条优美的雪颈就在他眼前,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白瓷,此刻却因震惊和羞窘而微微绷紧,透出诱人的粉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视中,就在两人几乎同时从这石破天惊的触碰中惊醒,身体本能地想要分开这无比尴尬的距离之时。
“吱呀——!”一声。
偏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豁然推开。
门外廊下的天光,带着四月午后微醺的暖意,瞬间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照亮了厅中这纠缠在一起的、狼狈不堪的一幕,也照亮了门口那道亭亭玉立的倩影。
王槿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外。
她那头标志性的、利落干净的短发,被廊下穿堂而过的春风拂得微微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身上是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春衫,勾勒出修长挺拔、如青竹般秀逸的脊背线条,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如玉的锁骨。
她脸上惯有的、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古潭水,不起半分涟漪。
唯有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眸光平静得近乎漠然,沉沉地落在屋内两人紧贴的身体、尚未彻底分开的唇瓣上,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这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一幕。
厅内死寂,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冰。
良久,一声极其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起伏的嗓音,如同冰面碎裂的微响,轻轻响起:“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