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他即将来到自己面前,就连时雨都忍不住有些紧张,他把所有寒川可能会出现的反应都肖想了一遍,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可寒川却出乎意料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时雨一眼,像是周围空无旁物,所行之路一路通畅,随着他的步伐,微风轻拂,带起了飘飘衣袂,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梨花香。
“二宗主”,瞳仁微缩,面前那缕白色飘飘然要消失,坐不住的时雨终是站了起来,看着他高挑冷清的背影,唤了一声:“请留步。”
闻言寒川才顿住脚步,缓缓转过了身,无论与沈钰有无关系,可他看自己的眼神,与任何人都不同,平静而又淡漠。
而只用这一眼,时雨便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毕竟以往所见过自己的男子,都无一不为自己的相貌,而感到或多或少的惊讶。
可他在寒川面前,似乎就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何事?”他的声音也似气质一般,低沉而又冷清,像是从远处传来,与自己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随爱人前来”,时雨也不避讳,旁人的话他或许不信,他就偏要来听听寒川的说法,直截了当的问道:“他曾说我与故人相像,我想知道,在二宗主眼里,我与这位故人,是否相像?”
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的问题,寒川平静的看着他,沉默了好一阵,最后才说:“不像,一点都不像。”
瞳仁微缩,时雨不由得一愣,可还未来得及惊讶,寒川便转过了身。
“他是他,你是你”,手负在后,寒川微侧过首,给了他一张锐利的侧颜,薄唇一启一合:“毫无可比性。”
话音落下,他便随之离去,而他的话也深深的震撼了时雨的心,从来不是他,也不想是他,可他却在沈钰的阴影之下,生活了好久。
像是占据了他的位置,偷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所有,寒川的否认不只是震撼了他的心,更是让他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而不自知。
随着要送入十二屿的女子敲定,率先知道消息的江姝,终是再也忍无可忍。
“是你说此生只娶我一人!”江姝拽住了晏听的衣襟,质问道:“如今为何又要娶旁人!?你骗我!”
或许只有见到她如此疯狂的一面,晏听才勉强愿意相信她对时雨所做的那些事,他一直不觉得江姝的单纯与美好能装出来,也一直以为,她的爱意是最纯澈干净的。
“只是妾室”,也非是他一定要娶,若有选择的权利,他谁都不想娶,也谁都不想负,他解释道:“正妻之位,还是你。”
“不一样,这根本就不一样!”攥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开始用力,骨节泛白,微微颤抖,她恨得咬碎了牙,不解的泪水顺着眼尾流出,她终是将心事说出了口:“余云鬟都没能成为妾室,你且告诉我,如今为何又要娶我师妹为妾!?”
“我有苦衷”,又是苍白无力的解释,这使得江姝对答案更加迷茫与不解,“此人我必须要娶。”
“你不爱我”,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像是亲手把悬在胸膛前的利刃,深深刺入,“也不认识我师妹,可当初,你也是这般把我娶了回来,晏无渡……你在利用我们……”
“你既心中有数”,晏听眉头微蹙,拂掉了她的手,淡声道:“又何必与我多言。”
“一日夫妻百日恩”,眼帘微颤,江姝绝望的看着他,喃喃道:“我此生只爱了你一人,我把我的青春,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心,都给了你。我以为我们这些年的相处,夫妻情意,会让你动容,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或多或少,对我是有一点感情的……”
“所以正妻之位仍旧是你的”,像是在自欺欺人,心一狠,晏听沉声道:“而你永远都是十二屿唯一的正妻。”
“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虚无其表的地位”,江姝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不能接受晏听不爱自己,可是是他先主动上门提的亲,也是他一步一步让自己沦陷其中,无法抽离,“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真心……”
“够了!”许是因为心虚,所以晏听从来都听不得这些人对自己说这种话,眸光一沉,他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你对我而言,又有何真心可谈!?”
“是我做的又如何!?”见他如此,江姝也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做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我好不容易怀上了我们的孩子,可我却因歹人陷害,而失去了他……可你直到如今都查不出真凶,我在承受丧子之痛时,你在做什么!?你浪迹在烟花之地,与那个贱人颠鸾倒凤!丝毫不知避讳,甚至还光明正大的把他带了回来,养在连我都不许进入的玄霄之中!你!你……”
不敢指责,也无法开口,她的夫君是维持修真界公正的男人,对待所有的事都必须遵循法则,也是常悦宫想要攀附,而不能得罪的人,可他这个人,却是如此凉薄。
其实说来也可笑,自己本就是为了联姻,生育子嗣所用的工具,可偏偏工具动了情,亦渴望获得一份真心。
“你既对我这般失望”,不想勉强,也不想再欺骗了,晏听转过了身,淡声道:“那我们,就止于此吧……”
说罢,便一甩宽袖,径直离去。
只留下江姝一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是她错了,她悔不当初。
十二屿世世代代都没娶过常悦宫的女子,而自己本就身为联姻的工具,又怎能去奢望他会为自己动情?
是她一步就错,没能及时止损,所以才步步为错,越陷越深,直到现在遍体鳞伤,而又无法抽离。
再次迎娶常悦宫的女子,这件事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只是江姝爆发,就连时雨也终是按耐不住。
某天晏听忽然回来,推门而入时,却发现整个寝殿都被装饰上了红色,是成婚的红色,也是正室的红色,目之所及,皆是喜庆。
而时雨则身着一身红装,盖着盖头,坐在了床榻边,听闻自己推门而入的动静,隐约能瞧见他缓缓抬起了头。
晏听赶忙转身,“砰”的一声合上了房门,可他在将门合上之后,就再也没有转身去面对身后之人。
桌案上的烛火随着关门的动静闪了闪,一明一暗后恢复了平静。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你不敢看我”,身后响起时雨失落的声音。
晏听在轻轻一声叹息后,像是认命了一般,缓缓转过身来,他站在原地,远远的对时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你娶我!”时雨猛的站了起来,胸膛跌宕起伏,积攒了这么些年的委屈,终究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全部爆发。
又是这样的话语,晏听不由得一愣,胸腔传来一阵闷疼。
是他还不起的情债,又是他为了爱人,迫不得已的无情,沉静了许久,晏听才勉强张了张口,轻声道:“雨,别闹了……”
他惋惜地看着默不作声的时雨,朝着他缓缓走了过去,眼看着就快要到他面前,时雨却忽然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别过来!”
“发生了何事?”晏听顿了顿,还是无视掉了他的话,上前一步抬手捏住了他的双臂,微微低头,轻声道:“从前你从不会这样。”
他抬手拍掉晏听的手,猛一仰头,咬牙切齿的看向他,斥道:“从前我也不知你心里还有别人!”
晏听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后转瞬即逝,立马又恢复了原样,他讪讪收回了手,声调柔下几分,对时雨温声说道:“你怎么又胡思乱想……”
“我没有!”时雨猛的抬手掀开了头顶的红盖头,吼道:“那夜我都听到了!”
看着他泪流满面,眼眶泛红的模样,其实晏听心中也隐隐有预感,自己对沈钰的情感几乎是不避讳,可好像不到黄河心不死,静默片刻后,他才压低了声线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他的泪水像是失控一般溢出眼眶,止不住的往下流,哽咽道:“那夜你与我共眠,睡意朦胧,梦呓呢喃中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像是被宣告了死刑,也是直到这一刻,晏听才彻底僵住。
时雨又继续歇斯底里的说道:“那日你我雨中相识,你说我像故人……原来……”
“我绝无此意!”见他如此,晏听才终是慌了神,他一把将时雨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他,解释道:“我承认与你故人有相似之处,可我却从未把你当做是他。”
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在颤抖,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膛的衣裳,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也害怕失去时雨。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不得不说,在他失去一切,行尸走肉的日子里,时雨真的给他带来过短暂的快乐,也让他暂时忘记过伤痛。
以至于在沈钰的魂魄苏醒时,他才发觉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可没过多久,小小的身躯就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拼尽一切挣脱了晏听的怀抱。
“叮铃”一声,他束的发式在挣扎中散开,上面别着的金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没有!”时雨丧失理智的吼道:“那你就娶我啊!”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想娶沈钰,甚至连做梦,都想与沈钰回到从前,可是,可是……
晏听无奈的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雨,你知道的”,心如刀割,痛的快要窒息,晏听近乎哀求的对他说道:“我不能……”
呼吸一滞,时雨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雨!”瞳仁微缩,紧跟着也跪了下来,说道:“我能给你赎身,给你自由,给金钱以及地位,我能给你我的所有,可唯独此事!我别无他法。”
“哈哈哈”,时雨哭着笑了起来,他肩膀微微颤抖,仰头看着男人,绝望的说道:“可我除了你以外,什么都不想要啊……”
“我什么都不图……”时雨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只图……图你……”
从前以为,只要不动心,这世上就在无人能伤害他,可后来他觉得,必须要抓住晏听的心,才能高枕无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沦陷在其中,而浑然不知。
他也明白晏听的苦衷,他更知道他的生父是因何而被逐出的宗门,可他如今居然还要娶,还要给别人他给不了时雨的东西。
娶个妾罢了,谁都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可偏偏在时雨这里,就成了可望不可及,变成了奢望。
穷极一生想要得到的,最不值钱的真心,一直到他死,都没能如愿。
哭累了,闹够了,时雨便昏了过去,晏听一开始还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半夜忽然惊醒时,怀中之人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来不及传医者,甚至来不及救他,眼睁睁看着时雨口吐鲜血,与猩红的床榻融为了一体,晏听才赶忙取出了,装有沈钰那一缕碎魂的锦囊,把它注入进了时雨的身体里。
“你服毒了,是不是?”晏听不断为他注入灵流,惊恐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时雨,颤声道:“是什么毒?是什么……”
“没用了”,看着他惶恐的模样,时雨只觉得愈发好笑,泪水与鲜血混在了一起,感受着生命逐渐流逝,他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没有值得让他眷恋的事,“我要你失去一切……承受我心的苦楚……”
“别这样,别这样!”悔恨的泪水终是溢出了眼眶,死亡的恐惧再次将晏听笼罩在其中,他几乎耗尽了自身所有的灵流,可时雨的身躯就像个源源不尽的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我娶你,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