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赖名汤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提示一闪而逝。
赖名汤眼角的余光极其迅速地扫过屏幕，那速度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但江翰宁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赖名汤眼神的变化——那不是看到坏消息的沉重或焦虑。
而是一种极其隐蔽的、确认了某种预期的放松，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安心，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漾起一圈细微到极致的涟漪，旋即被深不可测的平静吞没。
就是这一闪即逝的微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江翰宁脑中翻腾的迷雾！
所有反常的细节——那不合时宜的镇定、四平八稳的指令、对责任的推卸、对教导员的指向、甚至这身过于整洁的警服……此刻都找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指向。
赖名汤的紧张是表演，他的“痛心”是伪装。
他不仅对这场脱逃没有真正的责任感和焦虑，甚至……他可能早就知道结果！
他等待的，或许就是这条确认封吾醒暂时安全的信息！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江翰宁的心脏。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愤怒和疲惫。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赖名汤那张此刻显得无比虚伪的脸，大步走向指挥中心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密集的雨线依旧疯狂抽打着大地，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暗。
警灯刺目的红光和蓝光在雨幕中扭曲、扩散，如同这桩劫案本身，充满了无法看透的迷雾。
江翰宁的脸映在冰冷的玻璃上，疲惫的线条绷紧如岩石。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投向那片吞噬了封吾醒、也隐藏着无尽阴谋的黑暗远方。
追捕仍在继续，但真正的战场，或许已经悄然转移到了这看似壁垒森严的高墙之内。
难怪他三番五次要对封吾醒保外，保外就医不成就内外勾结来劫狱？
江翰宁心中无声的惊雷在翻滚：这潭浑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如果自己分析得对的话，那王才诚就是赖名汤引诱我们转换方向的“诱饵”！
江翰宁将计就计。
“出了这么重大的劫狱案，”江翰宁的嗓音带点儿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每一个字都砸在这凝固的空气里，“没有我们内部人配合，你觉得可能吗？”
赖名汤抬手搓了把脸，动作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身上的蓝衬衫领口被汗水浸湿了小半圈，黏腻地贴在脖子上。
“理儿是这个理儿，”他顺着江翰宁的视线也落回桌上那些照片上，目光最后死死钉在某个位置——一张单独放大的特写。
那张惨白的脸，正是押车干警王才诚，双目紧闭，口唇微张，脸上却找不出什么可怕伤处。
“除了内部蛀虫，还能有谁？”赖名汤的手指点了点王才诚的脸，指尖下微微凹陷的纸面发出轻微的沙响，“一个死了，一个还在IcU插管吊着命，只有他这个王才诚，躺那儿像睡熟了一样，就‘中了点毒气’？干干净净！老江，这根本说不通！”
桌面被江翰宁指关节猛然敲响。“咚”的一声，刺得人耳膜一跳。“太顺理成章了！”
江翰宁眼中锐芒一闪而过，如冰冷匕首锋芒乍现，“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得清？那伙疯子凭什么单单绕开他，只肯赏他一点麻药烟气？”
他几乎冷笑起来，“不是明摆着的么？没他这道门缝撑着，那条毒蛇能溜进来？”
话音落处，办公室陷入一片逼人的死寂。
空气里浮着的烟灰似乎都静止了。
赖名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嘴角挤出个“嘶”声，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墙上挂钟秒针固执地一格一格向前挪移，“哒……哒……哒……”，每一次微响都像在无形中积蓄着更巨大的压力。
“是的，”好半晌，赖名汤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终于认命的虚脱，“我也是……这么琢磨的。”
“除开这个解释，实在想不出别的路来了……”他向后深深陷进沙发靠背里，那材质随着他的重量呻吟般下陷。
他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骨，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耗尽了。
实则赖名汤如释重负，内心狂喜，有人背锅了！
江翰宁没有回答，但他的右手已然摸向了桌上的办公电话。
那部黑色电话机的拨号盘，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幽光。
他的手指悬停在数字键上方，停顿了一两秒，指尖微微绷紧，似乎在积蓄最后一股力量。
随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定而有力地，敲下了“0”号键，接通外线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嘟——嘟——”
忙音在压抑的室内敲打着两个人的耳膜和心跳。
赖名汤闭了闭眼，眉宇间那点被暂时卸下的沉重又悄然聚拢，像乌云重新合围。
终于，电话接通了。
江翰宁的眼神倏然凝聚，身体也下意识地挺直，绷出一道锐利的线条。
“沐政委，我是江翰宁。”
江翰宁的声音低沉、清晰，毫无多余的修饰，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铁钉，一颗颗钉进电话那一头的沉默里。
“向您汇报，”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凿，“现场三名押送干警，一个当场牺牲，牺牲得很壮烈……一个重伤还在抢救……另一个，”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桌角那张刺眼的特写照片，“王才诚是因为吸入过量的麻醉类气体，造成深度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
“毫无性命之忧。”
他握紧话筒：“沐政委，这情况反常到了极点。”
“牺牲，重伤，唯独他一个，毫发无损？”
“这不合常理！我以个人判断和对案情负责任的态度，建议立即对王才诚启动审查程序！”
“必须查清他在这场恶性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刻不容缓！”
电话另一端陷入了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