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被祁国驸马刺杀,朝臣们纷纷上书国师,奏请与祁国开战,还恳求国师马上操办登基大典,把小太子扶上龙椅。
方众妙将所有奏折留中不发,静静等待消息。
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一名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高大身影从半空缓缓落于紫竹轩,手中提着一口箱子。
方众妙坐在凉亭里赏月。金幻之和金铃儿一左一右跪在她脚边,捏着拳头轻轻为她捶腿。
余双霜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正飞快拨弄着算盘。登基大典早已在筹备当中,各项事宜都归她管。她这些天都快忙成狗了。
金幻之和金铃儿都盼着余飞翰快些回来,她却希望对方慢一点。但余飞翰的能力显然在她预期之上,孤身前往龙潭虎穴,却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这是我的买命钱,你看看吧。”
余飞翰摘掉面具,露出苍白的脸。此次暗杀,他着实是九死一生,如今还受着重伤。祁国蛊师可不是好对付的,所幸他百毒不侵,否则还真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方众妙瞥了金幻之一眼。
金幻之爬起来打开箱子,看见存放其中的两颗人头,不由捂嘴哭喊,“父王!王兄!你们死得好惨!”
然而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弯的,瞳仁里笑意弥漫。什么亲情,爱情,在权势面前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金铃儿低下头,假模假样地抽噎两声。
余飞翰看着她们表演,心里腻味至极。
“这一回我可以走了吗?”他直勾勾地看向方众妙。
方众妙伸出指尖轻点桌面,神色意味不明。轻灵的声音响在半空:【看来金驸马的才能不如传言中那般卓绝。若他带来三颗人头,我或许会高看他一眼。】
三颗人头?另外那一颗是谁的?
金幻之和金铃儿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余飞翰深吸一口气,然后解下系在腰间的皮囊,重重扔在桌上。
“还有一颗人头也送给你!”
方众妙缓缓解开皮囊,展露其中之物。金铃儿、金幻之、余双霜不免倒抽一口气。
只见第三颗人头还滴着血,怒睁的双眼里带着死前残留的惊恐和怨恨。他的长相与余飞翰一模一样,可余飞翰却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金铃儿连忙伸手去摸人头,随后低语,“是易容蛊。”
金幻之隐约明白过来,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余飞翰。
余飞翰颓然道,“方众妙,这颗人头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吧?抹除我的存在,让余飞翰永远消失。从今往后我就是一条无名无姓的丧家犬,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一天,当你需要我的时候,你还会把我找出来,做最脏的活。我踏入皇宫,见到赵璋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被你改写。”
金铃儿和金幻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对方众妙的敬畏之情攀升到了顶点。
情报里说大周国师手掌乾坤,可随意篡改天机命运。那般荒谬的记述竟然也是真的。
余飞翰还活着,却已经死了。他离开这里不是海阔天空,而是随时等待着方众妙的召唤。他这颗棋子算是彻彻底底被拿捏。
余双霜见惯了人头,并不觉得惊骇。她惊骇的是完全颠倒的剧情。
原着里统一河山,独断朝纲的种马文大男主在干娘手里竟然只活了三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剧情才是合理的。论实力,干娘和余飞翰压根不在一个维度。
方众妙轻轻鼓起掌来,双眼柔柔地看着余飞翰,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侯爷真是聪明。既然你有这个觉悟,我也就不用说那些伤感情的话了。往后若我用得上侯爷,还望您鼎力相助。”
余飞翰还能如何回答?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为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为了往后崛起之机,他只能妥协。
他拱了拱手,沉声道,“哪怕远在天边,您一声召唤,我必定即刻前来。”
听见这话,余双霜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好一个若有召,召必回。干娘啊干娘,论起训狗,我愿称你为当世最强!
方众妙将皮囊扎好,扔给金幻之,淡淡说道,“三日后的登基大典,你把这颗人头送到金銮殿当做赔礼,镇压祁国边境的大军自然会退去。典礼结束,你再带着这颗人头回祁国,便能顺理成章登上王位。”
这就叫一头两用。
金幻之捧着皮囊磕头谢恩。早前她为了帮助兄长争夺储君之位,已经把别的兄弟都杀了。这一回,余飞翰又把祁国王室杀了个干净。
在金铃儿的大力支持下,金幻之哪怕是个女人,身为唯一王族也能坐上那个至高的宝座。再者,她大义灭亲杀了驸马,平息了灭国之灾,也算不世之功,威望是足够的。
琐事处理完毕,方众妙站起身摆摆手,“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吧。”
几人连忙行礼告退。
离开紫竹轩后,余飞翰蹲下身,摸了摸余双霜的脑袋,语气温柔地说道:“女儿,爹爹往后能不能时常回来看你?”
余双霜翻了个大白眼,“你才不是回来看我的,你想回来讨好干娘。”
命都捏在方众妙手里,如今又丢失了身份,余飞翰哪能不为自己找活路?
他也不觉得尴尬,用力揉了一把余双霜,轻笑道,“好女儿,明年这个时候,爹爹给你带礼物回来。”
话落,他已纵身跃上墙头,消失在漆黑夜色。
余双霜看着他的背影,颇为怜悯地叹息一声。唉,好好一个种马文大男主,如今混得连个死士都不如。
三日后,方众妙抱着赵承祚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百官拾阶而拜,山呼万岁。
走到最高处,她将赵承祚轻轻摆放在龙椅上,自己虚坐一旁,扶住赵承祚的后腰,尽量让他能够直立。
史上最年轻的帝王就此诞生。
赵承祚尚且懵懂,却也不曾哭闹。看见座下的人山人海,他有些害怕,于是伸出短短的胳膊,将国师垂落的一缕发丝紧紧拽在小拳头里。
朝臣参拜过后,各国使臣相继来贺。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刚刚统一草原的图门竟然也在朝贺之列。
典礼结束已是傍晚,方众妙准备离宫,刚刚登基的小陛下却忽然哭闹起来。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小婴儿趴伏在国师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国师垂落的发丝,哭湿的小脸哼哼唧唧地埋入对方温暖的颈窝。
方众妙轻轻拍了拍小陛下肉呼呼的屁股,无奈道,“等你长大了,莫非也要抓着我的头发才愿上朝?这个坏毛病我迟早要你改掉。”
小陛下左右晃动脑袋,很是不愿。
宫人忽然扬声禀报,“国师大人,蛮王在外请见。”
方众妙眸光闪了闪,说道,“让他进来吧。”
图门缓缓入内,端端正正跪下。纵使打败了朝鲁和哲仁,成为草原霸主,他永远都是主人的图门。他若是忘了本,主人自然也能轻易将他忘掉。
方众妙伸出足尖垫在图门双膝下。
图门生怕压伤主人,慌忙站起,随后捧着一片紫金色的袍角虔诚亲吻。
赵承祚忽然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砸在他头上,哭湿的小脸哪里还有可怜兮兮的表情,全然是帝王的任性与跋扈。
黑龙转世,煞气难除。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方众妙轻轻拍打小婴儿的手以作惩戒,对着图门柔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程?”
图门在心里答道,【我要带你一起走。】
赵承祚被打了手,瘪着嘴正要嚎啕大哭。方众妙握住那只微红的小手,放在唇边亲吻。
拼命挤泪的赵承祚立刻眉开眼笑。
方众妙摇头道,“我不能跟你一起走。陛下还小,需要我扶持。”
赵承祚仿佛听得懂这些话,大眼睛愤怒地瞪视图门。
图门贪婪地凝视着主人的脸,语气说不出是怨恨还是可怜,【你骗了我!你曾说过要陪我走到天际。君子一言九鼎,你骗了我。】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你骗了我,一双眼睛慢慢变得猩红。
赵承祚冲他啊啊叫了两声,横眉怒目的样子颇有帝王之威。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散发气势,将来定然是一代枭雄。
图门却并不在意这个注定非凡的孩子,只管盯着主人美丽的面容。
【我愿意把命给你。你能不能不要骗我?】
卑微至极的话语,哀伤的一双眼眸,触动了方众妙的心。她叹息道,“我从未对你说过假话。”
图门惨然而笑,【你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还说不曾骗我?唤你一千遍一万遍也得不到回应,我不知道如何撑下去。】
【你若不跟我走,我只能抢!】
说到此处已是图穷匕见。图门可怜的表情骤然森冷,猩红的双眼蓄满戾气。
方众妙从掌心里抽出一根半透明的蛛丝,咬破舌尖含在口中。取出蛛丝的时候,它已经被鲜血染红,带着微微腥气,被系在图门结实的手腕上。
“走吧,回草原。就算你要开战,也得回去调兵遣将。”
无情的一句驱赶让图门露出冰冷的笑容。他深深看了方众妙一眼,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线,大步离开。
赵承祚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小拳头,很是气愤地啊啊叫了几声。
图门怀着极为恶劣的心情回到驿站。早已归降他的哲仁走上前来询问情况。
那根红线已经消失,但图门用笔写下了见面的细节。
哲仁叹息道,“红线是许以终生的意思。”
许以终生?图门每天都有阅读中原书籍,自然懂得这四个字的含义。他怔愣许久,冰冷的一颗心慢慢变得滚烫。
既然许以终生,为何不跟自己离开?他想不明白,但他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临安,回去调兵遣将。
骑马跨出城门的时候,怀里微微一热,一具看不见的躯体凭空出现,两只纤细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图门结实的胳膊,轻灵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不能离开临安,但我依然能陪你去往天际。】
【你看,我并未骗你。】
图门愣住了,回神之后扬起马鞭狂奔而去。
后记:
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二十年。
宁远侯府依旧是门庭若市,但最近这段时间,前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几乎踏平门槛。
齐修、史正卿、卫英彦、王守正、方涵、余飞虎、大长公主等人齐聚一堂,表情凝重地望着上首。他们全都是国师一党,曾经权势滔天。
但今时不同往日。
大长公主叹息道,“我这个侄孙真乃一介枭雄,刚亲政就借红丸案灭了三大士族,一口气砍了上千颗人头。只怕我等很快也要遭到清算。”
齐修冷笑,“左不过酒宴释兵,鸟尽弓藏。”
其余人难免觉得兔死狐悲,神情都很郁郁。
大长公主看向方众妙,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教的。”
方众妙竟然笑了起来,“嗯,是我教的。想要大权在握,除掉士族和我们这些权臣是必须的。陛下做得很好。”
方涵苦笑,“国师大人,陛下准备拿我们的人头祭他的龙旗,您就看着我们等死吗?”
方众妙招招手,把站在门外,已亭亭玉立的余双霜唤进来。
“你跟他们说说,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余双霜拿出舆图说道:“咱们出海去找新大陆。看,这个叫袋鼠州,很是辽阔,物产也丰富,必须占了它。这个叫瀛洲,以后恐成大患,必须把它灭了。还有北美洲、南美洲。”
余双霜把舆图铺开,极力劝说,“世界那么大,咱们不用跟赵承祚挤在这一亩三分地。把大周让给他又何妨,咱们跟着干娘,早晚能打下另一片天。”
随同国师出海开疆,这个提议让众人止不住地热血沸腾。
卫英彦首先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余双霜答道,“船已经造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众人心中大定,拊掌朗笑。
当晚,赵承祚在自己的寝宫宣召国师。他坐在金色帷幕后,透过薄纱看着缓缓走近的人影。即使朦胧不清,也能窥见那面容极致的美丽。
二十年光阴不曾在国师脸上留下一丝刻痕。上天对她的厚爱常常让赵承祚觉得惶恐,因为再大的权势也填不平仙凡之间的沟壑。
“听说你们要出海?”他嗓音冷沉地质问。
方众妙走到近前,微微颔首,“是的陛下。”
“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小时候你曾对朕说,你来到这世上的使命是延续大周二百年国祚。你能活一百年,那剩下的一百年又该如何确保国祚延续?”
“驾鹤西去之前,我会从陛下的子嗣中挑选一位明主。”
“朕的子嗣?”赵承祚沉吟片刻,唤道,“国师,你近一些,坐到朕的身边来。”
方众妙这才撩开帷幕虚坐一旁。
赵承祚忽然欺近,嗓音沙哑地耳语,“国师,歪瓜裂枣诞下的子嗣只能是扶不起的损苗。若是让别的女人给朕生孩子,下一代未必会有明主。”
方众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赵承祚的额头。她听懂了这番话,所以表情一言难尽。
被她抱上龙椅,粉团一般的小婴儿,如今已大变模样。明黄色龙袍裹着挺拔如松的身躯,他剑眉斜飞,面如刀削,眸光淬霜,虽慵懒斜倚着软榻,却是狂傲不羁的姿态。烛火流转,与他周身萦绕的威压相融,叫人不敢直视,天地间的风云也要顺着他的意志翻涌。
方众妙收回打量的目光,问道,“所以你才不愿立后?”
赵承祚低沉地笑了,“您与朕一同孕育的孩子,将来必然会是惊才绝艳的人物。您何必舍近求远?”
方众妙轻轻戳开赵承祚的脑门,转而捏住他线条硬挺的下颌,两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扇了下去。
“言语侮辱恩师,该打。”
赵承祚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柔宠溺,却也暗含冰冷威胁,“朕给您三年时间。您想去哪儿逍遥都可以。三年后您若是不归,朕便要当个昏君了。”
方众妙抽回手,默默转身离去。
心声无奈地飘过半空:【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这下遇到克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