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何孟春这时忽然想起一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道:“陛下,前番刑部审理时,李福达曾供出几名同党,已拘押在狱。若张寅真非李福达,那这几名同党岂不是冤枉?是否也需一并复查?”
朱厚照沉吟道:“此事待黄册底册取回后,再做定夺。若张寅确非李福达,便释放那几名同党,还他们清白;若张寅真是李福达,再治他们的罪不迟。”
毛纪闻言,心中暗赞皇帝此举稳妥,便又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既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真凶。只是复查期间,需严令狱卒看管好张寅等人,切勿出什么差错。”
朱厚照道:“是这个理,那就将李福达一干人犯关在诏狱。”
魏彬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暖阁内的议事渐渐步入正轨,先前的沉郁氛围消散了些。朱厚照看着众臣各司其职,心中的懊恼也淡了几分。虽则此案闹得沸沸扬扬,但若能借此查清真相,也算弥补了带郭勋去曲阜的失误。他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在案上的奏疏上,便道:“巡按直隶御史戴金、御史聂豹督理盐课,积银八十余万两,赏羊酒文绮,以旌其功。南京户部署郎中蒋孔炀查催逋税,完纳数多,改在京部属。”
众人闻言便道:“陛下圣明。”
谁都知道,皇帝此举意在表明,你们不要攻击能干事的大臣。
朱厚照起身走到窗边,撩开软纱一角,看着外头廊下亮起的灯光,还有侍卫的身影,才觉得的疲惫消散了些。他转身对众臣道:“今日议事便到这里,诸卿各司其职,务必尽快查清案情,切勿再出纰漏。”
众臣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臣等遵旨!”
待众臣退出暖阁,朱厚照才又坐回炕边,拿起夏言的奏疏,再次细细翻看。
朱厚照便道:“你们也都退下吧。”
魏彬应了声,正要退下,朱厚照忽然又叫住他:“你去传旨,给内阁的众臣备些点心,他们议事辛苦了。还有在外侍候的侍卫,让他们多喝些羊汤。”
魏彬愣了愣,随即躬身笑道:“奴才遵旨!陛下体恤臣子,真是万民之福!”
朱厚照笑了笑,没再多言,只重新拿起奏疏,一页页地翻看。暖阁内的银丝炭仍在燃烧,暖烟袅袅,映着皇帝专注的身影,竟有几分难得的宁静。
朱厚照躺在铺着白狐皮褥的炕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仍在回放着方才的议事,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让他一时难以休息。
当群臣得知皇帝与内阁达成共识,决定对李福达一案的关键细节例如黄册再次详查,众官员怒了。
这分明是不甘心,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于是有给事中刘琦题称:“妖贼名李午,盖午四正之时、正阳之位也;改张寅,盖岁首建寅、人生于寅之意也。求讨书信者即是知情党类,受嘱者意图贿赂。”
皇帝下圣旨:“这事情着抚按官从公查勘,上紧归结,该衙门知道。钦此。”
大理寺右评事杜鸾题称:“李午来洛川县倡诱为乱,一日攻城杀人,官兵敌御,又先遁走,变易姓名改为张寅。”
南京浙江道御史姚鸣凤题称:“张寅之妖贼,世所罕闻也,在法诚所必族。”
朱厚照再次传旨:“该衙门知道,钦此。”
李福达之案让原本欢快的过节气氛都为之一滞。正旦节后,南京、广东等道御史潘壮等题称:“张寅天下皆知其为李午,李午天下皆知其为谋逆人也,乞将张寅置之重典,郭勋解其权柄。”
朱厚照估计是累了,留中不报。
可是夏勋奏请:四卫营缺人应役,请比团营例,选收四卫所精壮余丁补额。
朱厚照御旨:可。
群臣一看,便知皇帝是故意不理睬他们。
于是给事中刘琦再奏称:“张寅改名即先年反贼李钺之党充军人李福达也。郭勋论爵虽在八议,据罪实犯十恶,诛之何疑。”
兵科给事中程辂题称:“张寅即李午,又名李福达,正德年间售妖术以诳庸愚,起家千石,假谶记以危宗社,绵党万余,伏望严敕所司更加讯鞫。”
本日,给事中王科题称:“郭勋交通逆贼李午,即李福达改名张寅者,明受贿赂,暗学妖法。”
给事中沈汉题称:“张寅即李福达,以妖术惑众,攻城杀人,郭勋交通逆党,乞依律究问。”
初三日,该掌山西道事御史高世魁等二十一名会本题称:“李福达即前日之张寅也,既已伏诛,逆党郭勋决无可赦之理。陛下置之不问,窃恐溺爱之弊启于前,而害政之隙开于后也。”
初五日,刑科给事中张逵等二十五名会本题称:“李福达以妖术之术诳诱愚民,称兵犯顺,僭号攻城,郭勋为之馈书远嘱,诡词称冤,党庇逆而悖君父。” 。
朱厚照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于是令魏斌再次在左顺门传旨:“李福达事情重大,今已令夏言提督,四衙门会审,该衙门知道,钦此。”
上午传的旨,下午给事中秦佑题称:“郭勋交结妖贼,反形已着,蔑视国法,贯恶已盈,乞敕会问。”
初六日,该给事中常泰题称:“李福达诱兵犯顺,变易姓名已逾多年,今幸就获。向使郭勋之计行,逆贼之系脱,一旦鼓其党众,虽赤勋之族无益矣,乞追交通情由。”
皇帝告谕群臣:“已有旨了。”
到了二月初一日,刑部员外郎刘仕题称:“李福达元恶以妖术远遁,易姓名为张寅,郭勋恐李福达事败招出交结之私,乃敢昧理坏法,比乱崇逆,作书嘱巡按御史马录,欲脱今日李福达之罪,掩前日往来之非,乞将李福达父子正法市曹。”
初三日,又该给事中常泰题称:“李福达果有冤抑,李大仁与其母妻子侄具在何方?潜藏观望,无一人亲自出官奏辩,即此观之,虚实可知。又访得李福达死党二十余人,潜随大仁,专探消息。”
圣旨:“李大仁等人犯,着缉事衙门、巡城御史,上紧密切差人缉拿,务要得获,同李福达并问,该衙门知道,钦此。”
初四日,南京河南等道御史戚雄等题称:“李福达之凶焰,上至抚按,下至皂隶,莫不知之,莫不恶之,勋何人,乃独不恶乎?”
皇帝对这些奏本,再次留中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