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合院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气息笼罩着,家家户户的灯都亮得有气无力,昏昏黄黄的,透着股压抑。连平日里爱搬着小马扎在院里扎堆聊天的大爷大妈们,今晚也都缩在屋里没出来,院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谁家孩子的哭闹,很快又被大人捂住嘴,归于沉寂。唯独顾南家,窗纸上透着暖黄的光,明亮又安稳,隐约还能听见孩子咯咯的笑声,像碎银落地般清脆。
顾南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胡同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昏地照着路。冉秋叶正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见他进门,连忙迎上去,眼里带着关切:“顾南,轧钢厂那边没事了吧?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坐立不安的。”
顾南脱了外套,随手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我说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李副厂长想找我的茬,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光靠造谣可没用。”
冉秋叶松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拍了拍胸口,又追问:“那现在结果怎么样了?考核过了吗?他们没再为难你吧?”
“我的高级工程师职称彻底定了,手续都办齐了,红章都盖好了。”顾南拿起桌上的搪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易中海那边,重新考核下来,技术也就够个四级钳工的水平,之前的五级都是混上去的。至于李副厂长……上午就被纪检的人带走调查了,贪腐的证据摆在那儿,赖不掉。”
冉秋叶愣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些:“李副厂长被抓了?出什么事了?我还以为他就是针对你,没想到……”
“他这些年手脚不干净,厂里的项目经费贪了不少,还仗着职权打压异己,谁不服就给谁穿小鞋。”顾南放下水杯,眼神清明,“上面这次查得细,从账目到证人证词,一环扣一环,证据确凿,他想脱身怕是难了。”
冉秋叶点了点头,轻声道:“没想到他背地里做了这么多错事,也算是恶有恶报,给轧钢厂除了个祸害。”
“好了,这些事跟咱们没关系了。”顾南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软乎乎的脸蛋,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冉秋叶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去里屋喂奶了。昏黄的灯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进来,映在地上一片温暖的光斑。里屋传来孩子咂奶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小猫舔奶似的,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模样——安稳,踏实,带着烟火气。
而被关进公安局的李副厂长,正焦躁地在狭小的拘留室里转圈,皮鞋底在水泥地上磨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铁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透着股彻骨的寒意。他扒着冰冷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打转:“必须有人来救我!哪怕以后不在轧钢厂待了,哪怕去街道办做个小职员,也得先把命保住!只要能出去,什么都好说!”
想到这儿,他朝着外面看守的方向扯着嗓子喊:“我要见我的妻子!我有重要的事跟她说!让她赶紧想办法,找关系,托人!钱不是问题,家里的存折都在她那儿!”
值班的警员闻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记下药瓶上的信息,冷冷地说:“这事我们会向上级汇报,你等着消息吧。”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多看他一眼。
李副厂长望着警员转身离去的背影,藏蓝色的制服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锁舌咬合的脆响像锤子敲在他心上。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他“咚”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脊顺着斑驳的墙壁缓缓滑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墙面上,发出“砰”的闷响,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麻木早已盖过了痛感。
窗外,月亮早已被厚厚的乌云彻底遮住,连一丝星光都透不进来,天地间一片漆黑,像他此刻的心境,浓稠得化不开。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最初的慌乱、愤怒,到如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可这机会,还能抓得住吗?
脑子里乱哄哄的,像塞进了一团缠打结的线。闪过车间里的账本、供应商塞给他的红包、家里保险柜里锁着的存折,最终所有念头都定格在一个人身上——只有岳丈能救他了。可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些年做的那些事,虚报的材料款能堆成山,克扣的劳保用品够塞满半间屋,勾结外人吃的回扣更是数不清,桩桩件件都瞒不过岳丈那双精明的眼睛。只是对方碍于女儿的情面,一直没点破,如今东窗事发,岳丈还会愿意伸出援手吗?
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就传回了张家。李副厂长的媳妇张雪,是个体格壮实的胖女人,此刻正坐在自家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捏着电话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听筒边缘都被捏出了几道印子。她早就知道丈夫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他在梦里嘟囔着“发票”“回扣”,也会在心里暗骂他没出息,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可一想到他这些年给家里挣回的那些全国粮票、进口手表,想到自己能穿着的确良衬衫,在街坊面前抬得起头,那些不满也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原本还盼着,凭着父亲在上面的关系,丈夫迟早能把那个“副”字去掉,成为正儿八经的厂长,到时候自己就是厂长夫人,出门都能横着走。可没承想,混到现在还是个副厂长不说,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被抓了——在她看来,哪个当官的手里没点猫腻?不过是运气不好被揪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