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龙造寺家客室的纸门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持永家的侍女刚刚添过灯油,又悄无声息地退下,留下满室沉寂和四个各怀心事的人。
杉兴运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榻榻米,这位昔日跺跺脚就能让西国震动的大内家重臣,如今却只能在这偏远之地忍气吞声。相良武任则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良久,龙造寺隆信终于抬起头,向着两位客人深深鞠了一躬。
“杉丰后守大人、相良远江守大人,”他的声音平静得惊人,“在下此来,就是劝两位,不要急于冒头……”
“小子!”杉兴运猛地直起身子,手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你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之前没有大内府的支持,你连龙造寺家家督都坐不稳!”
相良武任微微睁眼,却没有立即出声劝阻。
龙造寺隆信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更加深沉:“对于之前大内府大人的扶持,在下铭感五内。但是,”他稍稍提高了声音,“现在在下是龙造寺家家督,还是失去了靠山的龙造寺家家督,很多事情,便不能意气用事了。”
他环视两位老臣,目光如刀:“两位大人,现在也不是之前跺跺脚就能让西国抖三抖的大内家重臣了。所以如果想要留下有用之身继续为大内家的复兴做努力的话,还请两位不要这么鲁莽。”
杉兴运脸色涨红,正要反驳,龙造寺隆信却伸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这里虽然是我龙造寺家的领内,但离大友家,也算不得太远。”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杉兴运头上。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相良武任这时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两个年轻人说的没错啊……”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透着历经沧桑的智慧,“现在我们的确累累若丧家之犬,不能再用之前的老态度行事了。”
杉兴运长叹一声,颓然坐回原位,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分。
见老朋友平静下来,相良武任转向龙造寺隆信和一直沉默不语的锅岛彦法师丸:“龙造寺君,我和老友现在都已不是那个显赫大名家的重臣了,价值早已不如以前。但是你们既然已经把我们带到了这里,如果还想着能让我们发挥价值,那总不能一直让我们在这里隐居吧?”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不然,就持永家给我们的白米饭,我们也吃不踏实!”
龙造寺隆信与锅岛彦法师丸对视一眼,再次深深鞠躬:“多谢相良远江守大人体谅。我们龙造寺家的确存了利用二位、希望二位能为本家创造价值和利益的心思。”
“我就说他们没安什么……”杉兴运刚开口,就被相良武任用手势压了下去。
“但是,”龙造寺隆信抬起头,目光灼灼,“您二位能给龙造寺家带来利益,我龙造寺家也得有命花这份利益才行。”
锅岛彦法师丸适时接话,声音清亮而冷静:“让二位重新为大内家奋战,这是可以肯定的,只是……目前还不是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杉兴运忍不住再次质问,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年轻的锅岛彦法师丸不慌不忙地分析道:“龙造寺家现在不过几万石,面对大内大友家合计两百余万石的实力,不过蝼蚁罢了。最起码,需要大内义教大人进一步聚拢起愿意站在他这一方的人之后,在陶晴贤跟大内义教大人焦灼之时,我们在陶晴贤后方起事,才能有一定胜算。”
他看向两位老臣,语气诚恳:“两位大人,也不至于白白丢了性命。”
杉兴运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说,让才五六岁的大内义教大人顶在前面,我们做缩头乌龟?”
这时,龙造寺隆信轻轻摇头,接过话头:“杉大人,不至于此。”他向前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依在下看,陶隆房他们上台,首要目标应该是尼子家,而尼子晴久必然会选择和大内义教大人站在同一立场来对付陶隆房!大内义教大人不会那么危险。”
相良武任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尼子家与陶晴贤的关系……如今大内家陶晴贤掌权,正是找尼子家雪耻来提高他威望的时机。”
“不仅如此,”龙造寺隆信继续说道,“在公卿朝廷有深刻影响的三条殿选择了支持大内义教大人的立场,朝廷也必然会站队。所以即使我们不冒头,大内义教大人一段时间内也是安全的。”
锅岛彦法师丸补充道:“相反,如果我们冒头了,大友义镇为了消灭他叔叔而动员起的大军还没有解散,加上还有一支陶家派遣的军队还在北九州,我们这点单薄的力量,就危险了……”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杉兴运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只能等?”
“等,但不是无所作为地等。”龙造寺隆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可以暗中联络仍然忠于大内义隆公的旧臣,在陶晴贤的后方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当时机来临,这张网就会收紧。”
相良武任缓缓点头,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年轻人,你很懂得隐忍之道。看来我们这两个老骨头,确实该听听你们的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