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
丁冲走的很快,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在前引领的典满,还没有做出反应,只觉眼前一晃,丁冲就已越过他,快步朝正堂内奔去。
典满欲言又止,却也不好说什么。
“子修!子……”
快步走进的丁冲,本欲说些什么,可看到眼前一幕却是愣住了,跟着,丁冲就急切道:“子修这是怎么了?”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却见曹昂强撑着身体,从榻上挣扎着坐起,在额头的头巾滑落下来。
曹昂有些哆嗦,却强撑着站起身,朝发愣的丁冲抬手行礼,“舅父,甥儿有礼了,知舅父过来,甥儿本要亲迎的,可却终没有能去迎,还望舅父勿怪甥儿无礼!”言罢,曹昂晃荡着,就要对丁冲长揖一拜。
这!!
丁冲心下大惊,快步就朝曹昂跑去,伸手搀住曹昂手臂之际,一手握住了曹昂的手,那滚烫的触感,让丁冲双眸微张。
“子修这是怎么了!!”
丁冲面露急切道,随即转身,看向了愣神的典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末将,末将……”
典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
刚才公子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病殃殃的了?
在曹昂身边宿卫这些年,曹昂的身体怎样,没有比他跟许仪更清楚的了,平日就注重锻炼,对吃的颇为讲究,自家公子是极少生病的啊!
“无碍的,就是染了风寒。”
曹昂一副虚弱的表情,抓着丁冲的手腕,声音微颤,“这些时日甥儿夜不能寐,不想就……”
“别说了,别说了。”
不等曹昂讲下去,丁冲立时道:“可派人去请华佗、张仲景他们来诊治?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啊!”
说起来,在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在许的一帮文武,特别是丁冲、曹洪、曹纯他们,要说没有别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尽管他们知道,曹昂做的事儿是对的,但是理是这个理,可架不住有情牵绊啊,再一个不断有人来找他们,哭哭啼啼的,他们也是倍感头大啊。
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啊!!
可如今看到曹昂这般,丁冲哪里还想别的啊,心底里生出唏嘘,才不过而立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可实际上呢?
这担子压的太多,太重了。
别看丁冲跟曹昂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法理上,丁氏将曹昂养大,认了曹昂为亲子,那么丁家一族对曹昂而言,就是至亲母族!!
这是任何人都挑不出理的。
谁要是敢为难曹昂,作为长辈的丁冲,还有丁斐,必然是要冲在最前面的,谁叫他们是曹昂的舅父呢?!
“这些时日公子心忧军务,特别是南北两军发生的事,更叫公子常有叹息,末将等多次请求去请华佗、张仲景他们来诊治,却被公子给拒绝了,公子说……”
在丁冲思绪万千之际,典满却是低着脑袋,言语间透着哽咽与心疼讲述,这叫丁冲的火气立时就上来了。
“子修拒绝,你们就不去请了!!”
丁冲瞪眼道:“作为宿将,你们就是这样做的吗!!”
尽管理智告诉丁冲,不能这样呵斥典满,一个是其为曹昂的宿将,一个是其父乃曹操最信赖的,可一想到曹昂要出任何差池,那股怒意就怎样都压制不住。
曹昂要是出现意外,那可真是地动山摇啊。
丁冲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舅父息怒,甥儿无碍的。”
强忍笑意的曹昂,努力挤出带有虚弱的笑意,好叫丁冲能宽慰放心些,“甥儿年轻,这风寒不算什么。”
“子修糊涂啊!!”
听到这话,丁冲立时道:“汝怎能有此想法?不行!此事必须要跟汝母说,快,去丞相府一趟。”
“舅父莫要惊动母亲,甥儿不想因为此事,叫母亲挂念。”曹昂轻咳几声,立即对丁冲说道。
“对了舅父,此番舅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甥儿先前说的事情,有眉目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
丁冲皱眉道:“行了,有眉目的事,不必你来记挂,某会亲自来办的,还傻站着干什么,去丞相府啊!!”
讲到这里,丁冲皱眉看向典满。
“喏!”
已得曹昂眼神示意的典满,立时便对丁冲抱拳应道。
“咳咳!”
堂内响起咳嗽声,这让丁冲不由紧张起来。
“舅父,若是真有眉目的话,还是交由甥儿来办吧,毕竟甥儿已处风口浪尖下,可舅父不……”
“子修!!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不等曹昂把话讲完,丁冲就皱眉打断,“某不管怎样,在朝时日比你要长,该怎样做,某要更清楚,放心吧,此事交给执金吾署,绝不会出现差池的。”
“可……”
曹昂却有些犹豫,眉宇间更透着担忧。
“好啦,不说这些了。”
丁冲却摇摇头道:“等汝母来了,某就自行离去,来,坐下歇歇。”
“好。”
曹昂也不再坚持,神情有些动容,“都怪甥儿病的不是时候,不然……”
“唉!”
丁冲轻叹一声,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曹昂越是这样,丁冲这心底就越有愧。
跟那些人比起来,哪里有曹昂重要啊。
丁家能有今日,那倚仗的是丁氏,而丁氏最看重的,就是曹昂了,这是其心头肉,曹昂要敢出现任何意外,丁冲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丁氏要发起火来,连曹操都要退避三舍。
曹操都这样了,更何况是他们了。
……
“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丁氏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在外等着的丁冲,看到丁氏走出,立时就迎了上来。
“阿姊,子修他……”
丁冲带着些许紧张与惧怕,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随即对丁氏说道。
“吃了药,睡着了。”
丁氏冷着脸,语气淡漠道:“身体没有大碍,只需休养几日即可,到底还是年轻。”可讲到这里时,丁氏却轻叹一声。
这叫丁冲悬着的心,算是稍稍落下一些。
可接着,感受到丁氏投来的目光,却叫丁冲心头一紧。
“子修到底还是太年轻,眼睛里不揉沙子,跟其父年轻时一个德性。”丁氏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丁冲。
“近来发生的事,余都听说了,要是谁觉得有不对的,做的过分的,你们不愿意出面帮子修摆平,那就叫他们直接来找余,或者余亲自去找他们,要杀要剐随他们!!”
“阿姊!!”
一听这话,丁冲心头大惊,立时便朝丁氏作揖行礼。
“汝乃是执金吾,余不过是一妇人,怎当得起你这一拜。”
丁氏越是这样说,丁冲就越是紧张。
熟悉丁氏的,谁不知其脾性怎样啊。
“阿姊,冲知该如何做。”
丁冲立时道:“此前是冲做的有不对之处,还望阿姊勿怪,阿姊要真觉得心中有火,就打冲一顿吧。”
“哼。”
丁氏冷哼一声,瞥了眼丁冲,转身就朝房内走去了。
听到房门被推开,跟着又关上。
丁冲这才抬头,可看到紧闭的房门,还有在一旁低垂着脑袋的典满、许仪等人,丁冲只觉脊背发凉,他深知,丁氏看似平静,实则怒意滔天,只是暂压于心,这要是惹恼了丁氏,事情就大发了。
想到这里,丁冲停顿片刻,随即便转身朝外快步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请母亲责罚。”
彼时在房内,本躺着的曹昂,听到屋外的动静,立时就从床榻上起身,快步走到丁氏跟前,跟着就跪倒在地上。
“你又没有犯错,为何要责罚?”
为曹昂剥着坚果的丁氏,看了眼曹昂说道:“这本该是压在汝父肩上的担子,现在却压到你身上了,余知子修脾性,既然接下了,就肯定要做好的。”
“在许都,比在襄阳心累吧?”
讲到这里时,丁氏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心疼。
跟最初归许时比起来,曹昂消瘦了不少。
“母亲…”
曹昂心头涌出一股暖意。
母爱的关怀,他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都为人父了,羞不羞。”
见曹昂如此,丁氏不由道,“起来,把这些吃了,余让人煲了汤,准备了吃食,这几日,你就好好养养。”
“母亲不怪孩儿吗?”
曹昂开口道:“毕竟孩儿……”
听到这话,丁氏的手一顿。
“为何要怪?”
丁氏站起身,朝曹昂走来,弯腰拉起曹昂之际,表情复杂道:“许都不比别处,这跟子修在襄阳不一样,子修的想法,余知,子修没有坏心思,余也知。”
“有这些就够了。”
“至于子修算计汝舅父,还有其他长辈,虽说不可取,但谁叫他们处在哪个位置?再者言,作为长辈,难道事事都靠后辈?真要是这样的话,要长辈是干什么的?”
丁氏轻抚曹昂肩头,语气微沉:“这世间事,本就难分对错,特别是掺杂上亲情,就更是如此了。”
“这件事上,余觉得子修没有做错。”
“余知子修自小就主意正,既然认准的事情,就不必想别的,休做妇人态,余只希望子修,还有你这个小家,平安顺遂。”
“母亲。”
曹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丁氏,他是有愧的,早先刚回许都时,他说要时常陪伴在丁氏身边尽孝,最开始还好些,但后来事情多了,要谋划的,要推行的,可以说是千头万绪,这也使曹昂不常到丁氏跟前尽孝,陪母亲说话的时间也少了。
可丁氏呢,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反倒是对他,对他这个小家,却常有挂念,特别是他的长子,养在丞相府,这饮食起居都是丁氏过问的,给曹稷身边的人,也都是丁氏精挑细选的,生怕有半点闪失。曹昂每每想到这些,心中便愈发愧疚。
……
曹昂染了风寒的消息,不知是从何处漏了,很快就在许都传开了,这也使不少人因为此事而变了心态。
夜不知不觉间黑了。
丁氏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夫人。”
刚进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对此丁氏却一点不意外。
循声看去,就见曹操起身走来。
“子修无碍吧?”
尽管他知情况,但还是担心所传有误。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性!”
见曹操如此,丁氏忍不住瞪眼道。
“呵呵。”
曹操听后,心底藏着的怀疑没了,脸上露出淡淡笑意,“不像某,还能像谁?夫人这话说的。”
丁氏露出无奈的笑意。
“这几日,妾身就搬去子修那边了。”笑过后,丁氏朝曹操走来,“稷儿也跟妾身一起过去。”
“那某呢!!”
曹操脸上笑意没了,立时瞪眼道:“某这也有头疾啊!!”
“是是是,吉利也有头疾。”
丁氏微微一笑,手伸了过去。
“啊!!”
惨叫声在堂内响起,“你要谋杀亲夫啊!!”
“不去子修那,如何把事圆过来?”
丁氏却道:“还有,子修都病了,稷儿要待在丞相府,连去看都不敢,叫人抓住话柄,这不孝要是传开,让稷儿今后怎样?”
曹操闻言一滞,随即长叹一声,知丁氏所虑极是。
“去吧,去吧!”
曹操摆摆手道:“上辈子欠这竖子的!哼!!”
“好啦。”
丁氏露出笑意,“等事情结束了,就好了。”
对曹操、曹昂父子俩所谋,丁氏虽不知所有,但却也能看出一二,她所能做的,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谯县曹氏走到今日,是不容易的,当然这也会有很多凶险。
退,是不可能的。
丁氏比谁都清楚,谯县曹氏要真是退让了,会带来什么后果与代价,甚至闹不好,会闹得身死族消。
这还少吗?
袁绍,袁术,董卓……
“吉利,苦了你了。”
想到这些,丁氏抬眸看向曹操,言语间透着几分心疼。
曹操一怔,随即笑着将丁氏揽进怀中,“某就这个命,劳碌命,等一切都摆平了,某就什么都不怪了,带着你去游山玩水,呵呵……”
“好。”
丁氏依偎在曹操怀中,轻声道:“妾身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