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后院的小灯在夏夜的暖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粉和油脂被烤焦的诱人香气——当然,也混杂着一丝不那么和谐的焦糊味。
“开饭了开饭了!”齐天举着一把烤得油光锃亮、滋滋作响的羊肉串,咋咋呼呼地从简易烤架旁蹦过来,猴脸上沾着几点炭灰,得意洋洋,“尝尝俺老孙的手艺!正宗花果山…呃,改良版烧烤!”
黑疫使坐在小马扎上,依旧裹着他的黑袍,与这烟火气十足的烧烤场景格格不入。他面前放着一杯苏雅特制的“玄冰果汁”(用符箓瞬间冰镇的),正小口啜饮着,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干巴巴地评价:“火候过猛,灵气尽失,凡俗烟火,徒增浊气。”
“秃驴!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齐天立刻炸毛,把一串肉怼到黑疫使鼻子底下,“来来来,尝尝!保证让你枯寂的味蕾开花!”
“拿走。”黑疫使嫌弃地偏开头,枯寂的气息下意识地弥漫开一丝,烤架上几串刚放上去的鸡翅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哎哟我去!我的鸡翅!”齐天惨叫一声,跳脚。
“猴哥!大师!”苏雅哭笑不得,赶紧放下手里正在串的蔬菜,指尖蓝光一闪,一道细微却精准的冰流掠过烤架,将那层碍事的薄霜瞬间融化,“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安如,快管管他们!”
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烤架上一排滋滋冒油的鸡脆骨,试图精准掌控火候。被苏雅一点名,无奈抬头:“我说两位祖宗,消停点行不?我这正…” 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齐天为了躲开黑疫使“无意”扫过来的枯寂气息,手肘猛地往后一拐!
好巧不巧,正撞在我控制烤架炭火风门的手柄上!
呼啦——!
一股猛烈的、夹杂着火星的炭风瞬间从烤架下方喷涌而出,直扑我的面门!
“我靠!”我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下意识地偏头躲避,但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滋啦——
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独特气味猛地窜起!
“安如!”苏雅惊叫。
“安如?!”齐天也傻了。
我僵在原地,几缕被燎到的头发在热风中可怜地卷曲、变黑、散发出袅袅青烟,额前甚至能感觉到残留的灼热感。伸手一摸,好家伙,靠近右鬓角的一小撮头发,英勇就义了,留下焦黑的断茬和几根顽强翘起、呈现诡异弯曲弧度的“幸存者”。
后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烤架上油脂滴落炭火的“噼啪”声,和我头发上那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齐天张着嘴,手里那串“罪魁祸首”羊肉掉在了地上。黑疫使端着冰果汁,黑袍下的肩膀似乎在微微抖动。苏雅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噗。”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压抑的喷笑声,从黑疫使那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齐天再也憋不住的、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安如!你这新发型…哈哈哈!自带烧烤特效啊!是不是嫌自己不够‘火’?哈哈哈!”
苏雅也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
我默默放下手里的烧烤夹,感受着头顶那片区域的凉飕飕和几根倔强弯曲的“龙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三个“罪魁祸首”,赤金色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今晚…谁也别想再吃一口我烤的东西。”
第二天,咨询室里。
我头上扣着一顶低调的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比平时低了不少,努力维持着专业、温和的表情,面对眼前这位四十多岁、衣着得体但眉宇间带着浓重焦虑和一丝…强忍笑意的中年女士——张女士。
“…所以,李医生,我老公最近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孩子作业写慢了,吼!菜咸了淡了,摔筷子!连看个电视,新闻里说点啥都能拍桌子骂半天!这日子…唉…”张女士揉着太阳穴,语气满是疲惫和无奈。
“嗯,张女士,我理解您的困扰。男性在步入中年阶段,面对工作、家庭、身体机能变化等多重压力时,情绪波动加剧是比较常见的现象,我们称之为‘中年危机’的一种表现…”我语调平稳地分析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忽略头顶帽子下那几根被烧焦后卷曲得特别顽固的头发茬子,正倔强地钻出帽檐边缘,以一种极其不羁的弧度在额角微微晃动。
张女士听着我的分析,频频点头,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我额角的方向。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角却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似乎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终于,在我阐述完一个关于压力管理的建议后,她似乎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我的额角,带着一种想笑又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好奇的语气:“那个…李医生,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您这帽子下面…那几根头发…挺…挺别致的哈?” 她憋着笑,“弯弯曲曲的,跟烫过似的,还…还翘得挺有型?”
我:“……” 感觉额角的青筋又在跳了。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把那几根不听话的“龙须”摁回去,结果动作太急,帽子差点歪掉,露出了下面更明显的一片焦黑发茬。
“噗嗤!”张女士这次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赶紧捂住嘴,脸都憋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李医生!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觉得特别眼熟!”
眼熟?我心里一动。现在是什么线索都不能放过的时候。
我定了定神,努力忽略那点尴尬,顺势问道:“眼熟?张女士是说…这种发型?”
“不是发型!”张女士摆摆手,努力止住笑,眼神亮了起来,“是那几根弯弯翘翘的头发!特别像我老公!唉,就他,最近脾气暴躁,还迷上了逛旧书摊,买回来一堆破破烂烂的老书,当宝贝似的!其中有一本,画得乱七八糟的,好像讲什么神神鬼鬼的,里面就有个图!”
她比划着:“画了一条大蛇…哦不,好像是条蛟龙!画得挺丑的,但特别显眼的就是它下巴那几根须子!弯弯曲曲,又长又翘,跟你这露出来的这几根…啧啧,简直一模一样!我老公还指着那图说,这叫什么‘龙须怒张’,是发怒的象征!我当时还笑他,说这画得跟炸毛的头发似的…没想到今天真见着‘真人版’了!哈哈哈!”
蛟龙?龙须怒张?古籍?
我心中猛地一跳!蛟魔王!线索!
刚才那点因为头发被烧的郁闷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咨询师表情,但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哦?还有这种书?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张女士,您先生买到的这些古籍,是讲什么的?民俗传说?”
张女士摆摆手:“嗨,谁知道呢!破破烂烂的,字都认不全,画也丑。我老公就图个新鲜,说是什么‘孤本’,我看就是地摊上淘来的破烂玩意儿。不过那蛟龙的须子画得是真像您这个…呃…发型。”她又忍不住瞄了一眼我的额角,赶紧忍住笑。
“那本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您先生还留着吗?或者,您还记得那书叫什么名字?或者书里除了蛟龙,还画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比如…鳞片上的花纹?或者…带梵文的什么东西?” 我试探着问,心脏微微提起。
张女士皱起眉努力回忆:“名字?好像没有正经书名,封皮都烂了…花纹?”她摇摇头,“画得粗糙,没注意。梵文?”她更是一脸茫然,“那弯弯曲曲的蝌蚪文?好像…好像也没有吧?记不清了。书被我塞在阳台的旧书堆里,落灰呢。”
线索似乎很模糊,但“蛟龙”、“古籍”、“地摊”这几个词已经足够在我心里掀起波澜。任何关于“蛟”的信息,现在都值得深挖!尤其是这种来自民间、看似荒诞不经的杂书,有时反而可能藏着被正统忽略的蛛丝马迹。
“这样啊,”我露出理解的笑容,“听起来挺有趣的。张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方便明天把那本书带来给我看看吗?就当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当然,主要是您丈夫的情绪问题,我们下次可以深入探讨一下疏导方法。”
“带来?”张女士有些意外,随即爽快地答应,“行啊!反正搁家里也是落灰,我老公早不看了。明天我带过来给您瞧瞧!就是一本破书,您别嫌弃就行。”她看了看时间,“哟,时间到了。李医生,今天麻烦您了,我感觉心里松快多了。”
“不客气,应该的。”我起身,亲自将她送至咨询室门口,脸上带着真诚(这次是真的)的笑容,“那明天见,张女士。路上小心。”
“哎,好嘞!李医生您也…呃…注意发型!”张女士临走前还不忘促狭地补了一句,笑着离开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棒球帽下那几根弯曲翘起的焦发“龙须”,又探进口袋,摩挲着那片冰凉坚硬、边缘带着暗金梵文的蛟魔王鳞片。
一本地摊古籍里,画着“龙须怒张”的蛟龙?
巧合?还是…燎原星火计划里,意外飘来的一点火星?
我关上门,摘下帽子,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滑稽又带着点“怒张”意味的额角焦发,瞳孔在阴影中微微亮起。
“蛟魔王…”我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又充满期待的弧度,“看来,这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 明天,那本“破书”,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夜深人静,窗外的城市灯火也稀疏了不少。
房间里,苏雅在我身边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绵长,带着一丝冰凉的甜香,是她身上特有的、修炼水系符箓后的气息。白天店里的鸡飞狗跳和那本地摊古籍带来的隐约期待,此刻却像无数只小蚂蚁在我心里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蛟魔王鳞片那冰冷的触感,似乎隔着房间都能渗进来。鳞片上的暗金梵文,禺狨王石碑上的痛苦残响,还有张女士口中那本画着“龙须怒张”的破书…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搅得我心神不宁。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又翻回来,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唔…安如…别蛄蛹…”苏雅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像只撒娇的小猫。她无意识地抬起腿,朝着我这边轻轻一蹬——
“哎哟!”
猝不及防!我整个人直接被踹得滚下了床!屁股结结实实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捂着摔疼的尾椎骨,刚想扭头冲着床上那个“罪魁祸首”呸两口,结果一抬头,只见苏雅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被子蹭了蹭,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睡得那叫一个香甜无辜。
“……”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睡得毫无知觉的苏雅,满腔的郁闷和睡意瞬间被这哭笑不得的一脚给踹飞了。得,这床是没法回了。我撇撇嘴,认命地爬起来,揉了揉屁股。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
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带上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寂静。我摸到开关,只开了沙发旁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显得四周空旷安静。
先去厨房,烧水,给自己泡了杯浓茶。茶叶在滚水里舒展开,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又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橘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尼古丁混合着茶碱,试图驱赶那顽固的疲惫和纷乱的思绪。
做完这些,我才从睡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片深色的鳞片。它躺在掌心,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边缘那细微的暗金痕迹,此刻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嘲弄。
“藏得挺深啊…” 我低声自语,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赤金色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鳞片。
嗡——
鳞片表面,那些原本几乎肉眼难辨的暗金痕迹,如同被激活的电路,骤然亮起!细密、繁复、扭曲的梵文字符清晰地浮现出来,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冰冷的光泽。同时,鳞片本身也呈现出更多细节——几道深刻的、仿佛被巨力猛击留下的凹痕,边缘有细微的撕裂纹路,显然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果然像是西天的禁制!而且是相当高阶、相当古老的那种!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黑疫使…这家伙以前就是西天的,精通此道,找他来翻译,估计分分钟就能搞明白这上面写的什么鬼东西。
不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摁了回去。齐天那暴脾气,要是让他知道蛟魔王的鳞片上有西天禁制,还可能是被西天打伤的…他绝对会当场炸毛,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点力量,冲上去就是送菜。
只能靠自己了。
我叼着烟,把笔记本电脑搬过来打开。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眼。我调出暗河资料库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古梵文、佛教密文、甚至一些偏门宗教符号的资料,还有白天让陈九紧急搜集的关于“蛟龙”、“龙属异兽”、“西天镇压传说”的乱七八糟的文献。
一边对照着鳞片上亮起的残缺梵文,一边在浩如烟海的资料里艰难地爬梳。
时间一点点流逝。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浓茶续了一杯又一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屏幕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酸,干涩无比。那些扭曲的符号在眼前晃来晃去,组合又拆散,拆散又组合。
“这…这他喵的哪个是哪个啊?”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小心又碰到了额角那几根倔强的焦发“龙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古梵文的翻译本就困难重重,加上年代久远、流派混杂,很多字符的释义早已失传或者众说纷纭,更别提这片鳞片上的梵文还是残缺不全、被力量冲击过的!
一个字符,在A资料里说是“光明”,在b文献里又成了“枷锁”,在c的残篇里干脆是个无法识别的鬼画符!看得我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几次都想放弃,直接把黑疫使摇醒算了。
但想到齐天可能因此暴走,想到可能打草惊蛇,想到好不容易抓住的这条隐秘线索可能断掉…我又强打起精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继续在字符的迷宫里撞墙。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渐渐透出一丝灰蒙蒙的鱼肚白。
烟盒空了,茶也淡得没味了。我双眼布满红血丝,盯着屏幕上自己整理出来的、几个反复出现的、勉强能对应上的符号组合,又看看鳞片上那几处相对完整的梵文片段。
禁锢…束缚…锁链…镇压…
这几个词义,在不同的资料里,以不同的组合形式,反复出现在对那几个关键字符的解读中。虽然依旧不能完全确定,但它们指向的,似乎是一种强大的、带有强制性的封锁或压制力量!尤其是其中一个扭曲的、如同锁链缠绕的符号,在好几份描述西天早期镇压强大妖魔的密卷里都出现过类似的图形!
“禁锢…” 我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重烟草味的浊气,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然还是驴唇不对马嘴,虽然还是猜测居多,但至少…有了个模糊的方向。
蛟魔王,这位行踪诡秘、疑似叛徒的二大圣,他的鳞片被西天独有的梵文禁制所伤,留下的痕迹指向了“禁锢”?
是被西天镇压了?还是…在反抗西天的镇压时受的伤?亦或者,这鳞片本身,就是某种禁锢的一部分?
线索依旧破碎,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模糊的发现,显得更加幽深。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撤回,鳞片上的梵文光芒瞬间熄灭,又恢复了那副深青色、带着战斗伤痕的冰冷模样。将它贴身收好,我关掉电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满身的烟味、茶碱的苦涩、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个关于“禁锢”的、沉重又危险的模糊答案。还有…那本今天可能会带来的、画着“龙须怒张”蛟龙的破书。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去厨房,准备烧水,再泡一杯更浓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