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妖气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但那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恨意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齐天最后那句平静到可怕的誓言,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分量。
“猴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因他遭遇而翻腾的共鸣——明朝那段被朱瞻基玩弄于股掌、看着信任之人接连惨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那种被背叛的痛,我懂——声音尽量放得沉稳,“先别急。这笔账,我们记下了!但现在,你需要冷静。这股恨意太烈,别让它烧毁了你自己。”
苏雅也上前一步,眼神充满担忧:“是啊猴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
黑疫使没说话,只是默默操控着玄冥之气,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齐天体内依旧狂暴紊乱的妖力,试图帮他平复。
齐天血红的眼睛扫过我们,那里面翻腾的恨意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一闭眼,再睁开时,那股毁灭性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晾衣杆,看也没看,随手塞进他那件同样破烂不堪的夹克里。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林风安排的越野车就停在火山警戒线外不远。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死寂一片。苏雅担忧地看着坐在副驾、如同石雕般沉默的齐天。黑疫使闭目养神,墨蓝色的玄冥之气在他周身若隐若现,显然还在帮齐天平复力量。
我靠在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明朝那些背叛者的面孔和齐天口中那六个结义兄弟的名字在脑海中交错盘旋,一股同病相怜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回到京都那间熟悉的顶层套房,齐天径直走向他那间最大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板合拢前,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让俺自己捋捋。别来烦俺。”
门锁落下,将他和他的滔天恨意一起隔绝在内。
我们仨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劝?怎么劝?告诉他兄弟背叛没什么大不了?那是扯淡。告诉他血海深仇一定能报?这种空洞的安慰在齐天这种经历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我们自己的仇,不也还悬在天上么?
“唉…”苏雅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让他静静吧。这种伤…只能自己扛过去。”
“大师,”我看向黑疫使,“猴哥他…本源不会出大问题吧?”
黑疫使摇摇头:“大圣的本源坚韧远超想象。那碎片带来的力量已经初步融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太大。给他时间,他能压下去,只是…”他顿了顿,“这恨意,怕是会刻进骨子里了。”
“刻进骨子里也好。”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正好当燃料,烧得更旺些!”
接下来几天,套房里的气氛异常压抑。齐天的房门再没打开过,里面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但我们都知道,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我和苏雅、黑疫使也没闲着。这次富士山之行收获巨大,不仅拿到了关键的金箍棒碎片(虽然带来了噩耗),还吸收了大量熔岩鬼王的秽火本源。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闭关消化。
套房的练功室里,灵气氤氲。我盘膝而坐,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炼体、炼气、炼神,三者齐头并进。得益于“吞噬进化”的霸道特性,加上黑疫使这位曾经的西天瘟神、现在的修炼导师的精准指导,我的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心念一动,身体便如同羽毛般轻盈地悬浮起来,离地三尺。我尝试着在房间里低空飞行了几圈,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到逐渐流畅。那种挣脱大地束缚、自由掌控空间的感觉,确实令人心醉。不过,我也只敢在这完全封闭的练功室里耍耍。外面是凡人的世界,飞机高铁才是常态,要是被人拍到我在天上御风而行,怕是第二天就得被请去喝茶,解释不清了。
“啧啧,”黑疫使不知何时结束了调息,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墨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控火有了水柔变化,肉身强度堪比精钢,神念凝练可外放探物,现在连御空都如此顺畅…李施主,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野路子,倒也给你练出了几分气象。”
我缓缓落地,吐出一口浊气:“大师,您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水平,放您老以前待的西天,算个啥?”
黑疫使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地沉吟了一下:“嗯…按那些凡人写的修真小说里瞎掰的境界划分嘛…勉勉强强,算是个‘金丹’修为吧?结了个大杂烩的‘丹’。”
我哭笑不得:“金丹?这也能算?”
“怎么不算?”黑疫使一瞪眼,“能初步脱离大地束缚,灵力凝练可外放伤敌,精神意志初步凝形,这不就是金丹期的标志?虽然你这‘丹’…啧,成分复杂了点,火里掺水,水里带煞,还混着点吞噬来的杂七杂八…但境界是到了!成大器不敢说,在这末法时代的凡间里,你也算是个能蹦跶几下的小高手了。”
行吧,金丹就金丹。至少听起来比筑基强点。我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收敛心神。这点实力,距离“掀了这天”还差得远呢!
趁着修炼间隙,我也没忘正事。我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林风的号码。
“老板。”林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干练。
“林风,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动用暗河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尤其是民俗学和历史文献方面的。”我沉声吩咐,“目标:查找所有与‘牛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禺狨王’、‘猕猴王’、‘犭禺狨王’这六个名字相关的信息!无论是正史、野史、地方志、民俗传说、志怪小说、民间故事、甚至是壁画石刻…只要沾边,哪怕只是名字相似、形象接近的,统统给我收集起来!特别是花果山之战之后,任何关于他们的蛛丝马迹!整理好,要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林风显然意识到了这个任务的不同寻常:“明白,老板!涉及齐先生的那几位结义兄弟?我立刻调动所有渠道,全球范围搜集!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汇报!”
“嗯,辛苦了。”我挂了电话。希望这些凡尘俗世的记录里,能留下一点那些“背叛者”的尾巴。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修炼和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套房里的气氛依旧沉闷,但大家似乎都憋着一股劲,修炼起来更加拼命。苏雅的水系法术越发精妙,甚至能凝水成冰,带着凛冽的寒意。黑疫使的“玄冥引”更是神出鬼没,对能量的解析和操控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周后。
齐天卧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我们仨正在客厅研究一张倭国古地图,试图分析东京湾海坊主可能的藏身之处。听到开门声,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齐天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运动服,胡子刮了,头发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精神头看着还行。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我们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笑。
“哟,都在呢?”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拿起果盘里一个苹果就啃,“研究啥呢?下一步干谁?海坊主那老泥鳅?”
他的语气,他的神态,仿佛一周前在富士山顶那个状若疯魔、泣血立誓的齐天大圣从未存在过。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他啃苹果的动作比平时用力,指节微微发白;那双看似恢复了跳脱的赤瞳深处,沉淀着一抹化不开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只是在用最习惯的“跳脱”外壳,包裹住那颗被彻底冰封、只余复仇烈焰的心。
“猴哥,你…”苏雅欲言又止。
“俺没事儿!”齐天摆摆手,把啃了一半的苹果丢回果盘,发出“咚”的一声响,“就是睡了个大觉,想通了些事儿。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嘛,”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就想着怎么把该宰的都宰干净!”
他目光扫过茶几,看到了那几份林风昨天派人紧急送来的、厚厚的文件袋,上面标记着“目标民俗志怪资料汇总”。
“哟,这效率挺高啊?”齐天随手拿起最上面一袋,掂量了一下,眼神里的那抹冰冷似乎更锐利了些,“查俺那几个‘好兄弟’的底细?”
“嗯,刚整理好第一批,主要是东亚和部分南洋地区的传说。”我点点头,把另外几个文件袋也推到他面前,“看看?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行啊!”齐天脸上笑容不变,动作却异常迅速地撕开了文件袋的封条,哗啦啦地将里面的资料倒在茶几上。纸张散落,上面是各种古籍影印、民俗故事摘抄、地方志片段,甚至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文物照片。
他没有立刻去翻,而是看着那堆资料,沉默了足足三秒钟。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最上面一张泛黄的、印着某个古老寺庙壁画拓片的纸。
壁画上,隐约可见一个牛首人身的巨大身影,似乎在开凿着什么。
齐天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牛首轮廓,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轻笑。
“呵…老牛啊老牛…”他抬起头,看向我,嘴角那抹跳脱的痞笑里,终于毫不掩饰地透出森然的杀意,“来,安如,咱哥俩一起…好好‘分析分析’这帮‘好兄弟’的光辉事迹!”
泛黄的纸张散发着陈旧墨香和灰尘的味道。
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古体字、模糊的版画插图、以及各种地方志、野史、神怪小说中的片段摘抄。时间跨度从唐宋到明清,地域则主要集中在神州中原、西域、岭南,甚至还有部分南洋的岛屿传说。正如我所料,没有任何近现代的信息,一切都沉浸在遥远的神话尘埃之中。
苏雅和黑疫使也围了过来。苏雅凭借她考古的专业素养,快速整理着资料的类型和地域分布。黑疫使则眯着眼,墨蓝色的玄冥之气在资料上若有若无地扫过,似乎在感应着上面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信息场”。
“先从这头老牛开始吧。”齐天将那张拓片推到中间,赤瞳盯着那牛首人身、奋力开凿的形象,“《岭过异闻录》,宋末手抄残本…说是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有神牛力士,受天命开凿‘通天神道’,日夜不息,山石崩裂之声百里可闻…嘿嘿,‘受天命’?”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天命!俺记得老牛当年最烦的就是搬石头挖洞!他那芭蕉洞都是小的们给他刨出来的!”
“《西域风物志》,元代杂记,”苏雅迅速翻出另一份资料,指着上面一段文字,“提到有行商在戈壁深处,曾见‘牛首巨神,肩扛千钧玄铁之柱,一步一深坑,向西而行,其踪缥缈,疑为海市蜃楼’。玄铁之柱…”她看向齐天。
“呸!”齐天啐了一口,“那是老牛的混铁棍!他那宝贝疙瘩!扛着棍子给人当苦力?开山?扛铁柱?好得很!看来投靠了新主子,日子过得也他妈挺‘充实’啊!” 他语气里的讽刺浓得化不开,但细听之下,似乎又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这“充实”,显然绝非自愿的逍遥。
接着是鹏魔王。
一份泛黄的《云笈七签》补遗残页(明显是后人伪托,但记载的传说流传甚广)提到:“北溟有巨鹏,翼若垂天之云,然其踪受制于天,常奉金符巡狩八荒,监察妖氛,不得片刻歇息。”旁边还有一幅简陋的版画,画着一只巨鸟,脚爪上似乎缠绕着锁链般的符文。
“巡狩八荒?监察妖氛?”齐天嗤笑,眼中寒光更盛,“金翅大鹏雕那杂毛鸟最是桀骜不驯,当年连如来都敢扇翅膀!现在成了天庭的看门狗?带着镣铐巡天?哈!活该!” 他骂得痛快,但拳头却下意识地握紧了。
狮驼王的记载相对较多,也更为血腥。《酉阳杂俎》外卷记载:“狮驼国旧地,有金毛巨狮盘踞,号‘镇山太岁’,然性暴虐嗜杀,常生啖过往生灵,方圆千里化为鬼域。后忽销声匿迹,疑遭天诛。” 另一份不知名的笔记则含糊提到:“…曾于昆仑墟外,见金狮虚影,咆哮于罡风雷暴之中,似受鞭挞之刑,惨烈异常…”
“镇山太岁?生啖生灵?遭天诛?”齐天看着这些描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俺那二哥…虽说脾气爆了点,但最重义气!当年在狮驼岭,也只是占山为王,何曾干过这等灭绝之事?!‘受鞭挞之刑’…看来这‘太岁’当得也不怎么舒坦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
禺狨王的记载最为诡异。《山海经》某部已佚失的古本残篇(后人辑录)中提到:“东海之极,有禺狨国,其人善聆音,能通鬼神。然其国主忽罹奇祸,双耳日夜闻‘天音梵唱’,痛不欲生,终举国沉入归墟,再无踪迹。” 旁边附着一幅风格古朴的插画,画着一个捂耳哀嚎的猴形生物,背景是滔天巨浪。
“日夜闻‘天音梵唱’…痛不欲生…”齐天看着那插画,沉默了。禺狨王在七大圣里最是机敏谨慎,一手聆听天地、辨识真伪的本事独步天下。“嘿,好一个‘天音’!这是怕他听得太多,给他上道紧箍咒啊!”他猛地将这张纸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猕猴王和蛟魔王的记载相对模糊,多是些“神出鬼没”、“精通变化”、“役使山精”的泛泛之谈。但在一本明朝的《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的夹批中(非正文,像是读者笔记),却有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尝闻秘闻,昔有通晓变化之猴精与擅驱阴兵之猿怪,常为天将先锋,征讨不臣,然其形貌枯槁,双目无神,状如傀儡…”
“先锋?傀儡?”齐天盯着“形貌枯槁,双目无神,状如傀儡”这几个字,赤瞳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他抓起那几页记载着猕猴王和犭禺狨王模糊信息的纸张,揉成一团,又缓缓松开。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和窗外都市遥远的喧嚣。
资料很多,信息很碎。拼凑出来的,是一幅幅充满了神话色彩、却又透着无尽苍凉与残酷的画面:开山的牛魔、巡天的鹏鸟、被鞭挞的雄狮、被天音折磨的灵猴、枯槁的先锋与傀儡…曾经叱咤风云、与他并肩作战的结义兄弟,在那些“神魂俱灭”之后,似乎以另一种更为屈辱、更为痛苦的方式,“活”在了天庭和西天的阴影之下,成为被驱使、被奴役的工具。
“哈…哈哈哈…”齐天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漠然,以及眼底深处那永不熄灭的复仇烈焰。
“好啊…真好啊…”他拿起那张禺狨王捂耳沉入归墟的插画影印件,手指在“东海之极”几个字上重重一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秃驴,”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看向黑疫使,“‘东海之极’,‘归墟’…跟咱们下一个目标,东京湾那‘海坊主’的老巢…有关系么?”
黑疫使墨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玄冥之气在资料上“西海之极”几个古字上盘旋片刻,缓缓点头:“‘归墟’乃传说中的万水汇聚、无底之渊,其概念与倭国所言的‘根之国’、‘黄泉比良坂’乃至东京湾下的深海沟壑…在能量层面,或有相似之处。海坊主盘踞深海,掌控水元,若说其巢穴是倭国版的‘归墟’一角,并非不可能。”
“不是可能,是一定!”齐天猛地站起身,将那揉皱的纸团狠狠攥在手心,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海坊主肚子里那块碎片…俺要定了!顺便…”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俺倒要看看,那深海沟里,除了碎片,还有没有藏着别的…‘老朋友’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