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之意,朕已明了。然,朕今日告知诸位此事,非为征求尔等同意,也不是想着在皇极殿中,好好的议论一番……”
这句话如同定场诗,瞬间让还有些嘈杂的大殿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御座之上……
“开设京师大学堂,朕意已决!三年之内,此学堂必将立于京师!”
“三年?”
不少官员心中默算,为何是三年?
不过朱翊钧也没有闲心思给他们解释了。
在他的规划中,北方四省之官立蒙学,首届学子期限已满,其中优异者,在明年进入各府城之‘进学馆’,再行三年深造。
待三年后,这批学子学成,便可从中遴选出算术、格物等方面有天赋、有潜力者,进入京师大学堂,精研深造……特别聪明的还能出国……前往英格兰。
伦敦大学,北京大学的前身,就要在万历年间形成了。
实际上,朱翊钧明白一件事情。
民族不缺人才。
但缺少土壤。
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现实情况。
汉族人可以轻松的从一走到一百。
但,却难以从零走到一。
朱翊钧之所以促成跟英格尔的邦交,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竞争对手西班牙,而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着,能有朝一日,跟英格兰深度捆绑……
从现在这个阶段看,西班牙好像没落了。
此时大明朝跟英格兰的共同敌人,好像没了,这个时候,只靠双边贸易来捆绑起来。
但他们未来的共同敌人,此时也正在最北方的大陆崛起……不差敌人,只要保持友谊,保持沟通,就不可能在未来世界发生巨大变革时,真正的落伍。
而且,要尽早培养出一批自己的”科学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朱翊钧脑海里面,也有东西。
万寿宫皇家科学院,也需要人才进场啊。
弄不好,自己还能启发很多人,让华夏民族,第一个从零走到一。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的都是聪明人。
但这样的聪明人,动手能力差,当然,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不屑动手。
之所以,要在普通百姓的孩子们选拔出来,就是因为这批孩子,没有那么傲气。
干啥,都比种地强啊。
这也是朱翊钧重视底层蒙学、乃至府学建设的深层原因之一。
他不仅要普及教育,更要从中筛选出适合新式学问的“种子”,为即将到来的变革打下坚实的人才基础。
这无疑是一个更为庞大和长远的计划。
而朱翊钧也给这个计划,定下了二十年的时间。
百官,仍有非议。
不过,天子可是不愿意听了。
万历二十四年的第一次朝会,结束了。
官员们好像都忘记了温纯学田案,在出宫的路上,一直都在讨论着这个京师大学堂。
朝会后不久,首辅申时行便被单独召见入乾清宫。
宫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炭火安静地燃烧着,气氛比朝堂上舒缓了许多,却依旧凝重……
朱翊钧换下了沉重的衮冕,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龙椅上。
而申时行也被赐了座。
“申阁老……” 朱翊钧开口,语气平和,“今日朝堂之上,关于京师大学堂,众说纷纭,你……怎么看?”
申时行谨慎地措辞:“陛下,新设学堂,博采众长,其意深远。然,华夷之辨,深入人心,圣学根本,亦不可轻动。老臣以为,此事当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更需明确新学学子之出路,方能减少阻力,行之久远。”
朱翊钧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当文官之首,当的时间久了,就算是会说话。
而且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京师大学堂出来的学子,是要直接当官吗,还是给海贸服务。
这一点,弄清楚,说明白,才能长久,不然,读书人,士林中,肯定有其他想法。
朱翊钧也听懂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并不想直接回复。
而是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申阁老,你觉得,朕此番让太子去河南,当真仅仅是为了查清那学田积弊,追回几千亩田地吗?”
申时行微微一怔,想来,也是没有想到,陛下会把话题引开。
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沉吟片刻道:“太子殿下仁孝聪慧,历练地方,查勘民情,自是首要。”
“至于更深用意……殿下未曾对老臣言及,老臣不敢妄加揣测。”
朱翊钧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朕让太子下去,查学田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让他亲自去督办、新的府学……”
“太子亲临河南,就是要确保这第一批府学,能真正按照朕的意图办起来,能公平、公正地将那些有算学天赋、有格物兴趣的寒门子弟遴选出来,给予他们进一步深造的机会!”
“每个府,选拔百十人,北方四省,便是几千人!”
“三年后,再从这数千人中,优中选优,每个府选拔十来人,汇聚到京师,那便是数百名真正来自民间的聪明孩子……”
“这第一批京师大学堂的学子,朕不打算从勋贵子弟、或是只会死读经书应对科举的国子监生中直接选取。”
“朕要的,是这些有扎实基础、有钻研精神、未有太多陈腐观念的年轻才俊!”
申时行听着皇帝这庞大的、环环相扣的人才培养计划,心中震撼不已。
而他刚刚提出的问题。
好像也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至于与伦敦大学堂的合作,除了朕在朝堂上所说的文化交流、互通有无,亦有其现实考量。”
“陈平在伦敦奏报,两国商人有意共同出资,支持这两座象征邦交的学堂。”
“其运营经费,可由两国商贸往来之利润中抽取。这既可减轻朝廷负担,亦能将学堂之利益与两国商贸深度绑定,使其更为稳固。”
“各取所需,共同受益……”
这个时候的申时行才算完全明了皇帝的全局谋划。
从最底层的官立蒙学,到中层的府学进学馆,再到顶层的京师大学堂,这是一条完整的、旨在打破旧有格局的教育链条。
不过……
那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办。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叹服。只是此路漫漫,阻力重重,非一日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