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朱常澍说完之后,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的孙承宗,开口时说道:“殿下,赵彦此人,熟谙官场规则,爱惜羽毛,此前确有捂盖、观望之嫌。然其行政之能,在地方大员中尚属干练。此次若非殿下亲临,他未必肯行此‘断腕’之举。”
“其所呈方案,细则详尽,考量周祥,虽是迫于形势,却也可见是用了心思,非纯粹敷衍塞责。以臣之见,可信五分,可行七分。关键在于……后续督管,需得力之人,且需持续施压,方能防其懈怠或反复……”
“而且我们此来河南,学田的事情,只是小事,主要的还是进学堂。”
“各府城筹备进学堂,才是我们的大事。”
“现在学子名单,誊录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办学之事,户部总共拨款六十万两,用作四省进学堂花费,我们还是要得到当地官府的协助。”
“这样,才能更好的完成陛下的旨意。”
朱常澍听完孙承宗的话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孤便不急着回京了,等到差事办完之后,在回京复命。”
魏忠贤在一旁闻言,忍不住轻呼:“太子爷,这……这眼看就要过年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
朱常澍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语气不容置疑:“年节年年有,但此等关乎国策根基、万千学子前程之事,岂能因年节而延误?”
“一来,是学田之事,二来,是进学堂之事。”
“特别是学田事,赵彦虽已承诺,但其人滑脱,若孤此刻离去,难保他不会故态复萌,或下面之人阳奉阴违。唯有孤坐镇于此,亲眼盯着他将条陈一一落实,亲眼看到良田重归学册,亲眼见到蒙童能安心进学,此事才算暂告段落。”
“否则,孤回京过年,心中亦难安稳。”
孙承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拱手道:“殿下心系国事,不徇私情,微臣敬佩。臣也愿留下,辅佐殿下,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朱常澍点了点头。
随后,他当即亲自修书一封,遣快马送往京师,信中详细禀明了河南学田案的最新进展、赵彦的请罪与整改方案,以及自己想要留在河南的想法。
而此时,驿站外赵彦几乎是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太子下榻的官驿,直到坐进那辆摇晃的马车,他才仿佛找回了一丝力气。
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被马车缝隙钻入的寒风一吹,刺骨冰凉。
他闭上眼,太子那看似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训斥声犹在耳畔,尤其是那句“渎职!欺君!”
惊雷,反复在他脑海中炸响。
“回……回开封!”
马车在暮色中疾驰,抵达开封布政使司衙门时,已是深夜。
然而,赵彦并未休息,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带着寒意与汗渍的官袍,便立刻下达了一道命令:“所有在省官员,包括各府知府、知州、知县,以及按察使司相关属官,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限两日内,务必赶到开封布政使司衙门议事!”
“年节封印之期暂缓,所有衙门照常办公,不得有误!”
“违令者,以渎职论处!”
腊月二十四,眼看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哪个官员不是归心似箭,准备与家人团聚,享受一年中难得的闲暇?
此刻却被要求即刻动身,赶往省城。
一时间,从开封到各府州县,信使四出,马蹄声碎。
接到命令的官员们,有的愕然,有的惶恐,有的暗骂,但无人敢怠慢。
谁都知道,布政使大人如此急如星火,定是出了泼天的大事。
不少人连行李都来不及仔细收拾,便带着满腹的惊疑与不安,踏上了赶往开封的路程。
腊月二十六,开封,布政使司衙门大堂。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大堂,此刻济济一堂,却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河南境内够品级的官员,能赶到的几乎都到了。
文官以赵彦为首,其下左右布政使、参政、参议、各府知府等。
大大小小,五十余名官员,按品级端坐,却无人交头接耳,个个面色凝重,目光不时瞟向端坐主位、面沉似水的赵彦。
大堂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和压抑。
赵彦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今日,召集诸位同僚于此,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已有猜测。不错,正是为学田积弊一案!”
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此案,陛下震怒,其严重性,毋庸本官赘言!”
“往日种种,或曰失察,或曰无奈,如今皆已是过眼云烟,多说无益!当下最紧要者,是如何弥补,如何整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年节将至,本官知道诸位归家心切。然,国事重于泰山,学田之事一日不解决,我等便一日无颜面对朝廷,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河南万千期盼读书的孩童!”
“故,自今日起,直至学田事宜初步理顺,所有相关衙门,取消年节休沐,全力办理此事!”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彦看向一旁的按察使王之垣:“王大人,你掌管刑名,稽查不法乃你分内之责。关于如何追索被侵占田亩,惩处涉案人员,你有何章程?”
王之垣早已准备。
实际上,他们在把所有官员召集过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方案。
这次把各府县的一把手都叫过来,说白了,就是来通知干活呢。
“赵大人,诸位同僚。下官以为,当务之急,需三管齐下!”
“其一,清丈核查,厘清底数。 立即组织得力人手,会同户部清吏司,依据早年原始档案与现今田册,对全省所有登记在册之学田,进行逐一实地清丈、核对!”
“重点核查田亩位置、等次、肥瘠是否与原始登记相符,绘制详图,建立新册。需在二月春耕前完成大半,以免贻误农时,亦便于后续置换。”
“其二,追索原田,严惩不贷。 对于查实确被置换、侵占之原学田,无论现于何人名下,一律限期追索,发还学田!抗命不遵者,由按察使司按‘侵占官田’律严办!”
“对于涉案之官员、胥吏,无论现任、离任,皆按律定罪,绝不姑息……涉案情节严重者,抄没家产,充作学田弥补之资……”
“其三,官田置换,填补亏空。辗转售卖确实无法追回之原学田,则由布政使司统筹,从现有官田、抄没田产中,挑选位置、肥力相当者,进行置换补足。务必确保学田总额不减……”
王之垣的方案,可谓雷厉风行,提了出来后,根本就不给众多官员讨论的时间。
赵彦直接站起身来,进行最后补充:“王大人所言甚是。此外,后续管理亦需加强。所有学田,需明确标识,独立造册,其租税收入,专款专用,严禁挪作他用。”
“每年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联合巡查,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诸位,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关乎河南官场体面,更关乎朝廷蒙学大计!”
“望诸位摒弃侥幸,通力协作,将功补过!”
“若有谁在此关键时刻推诿扯皮、阳奉阴违,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这一套下来,实际上所有的官员都蒙圈了。
啥时候,咱们办事效率都那么高了,还有,最可疑的事情是,一向和和气气的布政使大人,今日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