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剑锋没急,他翻了几页材料,盯着其中一页群众回访记录,那上头一个“群众评价:非常满意”底下备注栏居然全是空的。
“这谁签的?”许剑锋问道。
贾清平摇头:“查不到,他们用的是‘统一回执’,只留总体评分,不做单项标注。”
“好。”许剑锋把那张纸单独夹了出来:“这个带走,我晚点去组织部亲自问。”
张毅一听这语气,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书记,要不要我们提前通知下东华市委?”
“不用。”许剑锋头也没抬地道:“我来不是为他们化妆的,我是来验妆的。”
“这次开这个小会,就为了让你们手里有货。我不是一个人在推进,我得让你们都知道,制度不是靠我撑,是靠一群人一起拉。”
他把桌上所有的资料摞整齐,一本本码好。
“你们觉得,干部是不是应该干得了事?”
“是不是该让群众能看见干部到底干了什么?”
“是不是该让混日子的那批人知道,混不下去了?”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这套东西就该继续做。”
“如果有人把它当挡箭牌,我就亲自去一块块撕。”
屋里坐着的六个人都点了头。
其中有一个年轻点的纪检干部,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忍不住问了句:“许秘书长,这事真能成吗?不是我们不想配合,就是……制度推下去,底下有时候怼得挺凶的。”
许剑锋看了他一眼:“你怕得罪人?”
那人点头,又摇头道:“不是怕,就是担心太硬,反弹太大。”
许剑锋笑了一下,但不是冷笑,就是那种听见孩子在问“太阳为啥会升起来”的那种笑。
“你知道为啥他们反弹大?不是因为你制度不好,是因为它碰着人了。你要是天天发文件,没人理你,他们反倒不吭声。但凡你制度下来了,有人开始脸色不好了,那说明你压对地方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
“我当初在西岭推这个,也是被人骂得一塌糊涂,说什么‘许书记搞高压’,‘干部喘不过气’,结果呢?现在西岭的干部,八成都不愿换地市了!为啥?因为他们知道,这套玩意能保他们‘干了不会白干’。你只要记住一点,真正有本事的干部,永远欢迎制度!”
许剑锋说完这段话,屋里没人再接话了。
贾清平清了下嗓子,接着说:“那接下来,书记您的意思是……”
“三件事。”许剑锋伸出手指。
“第一,今天下午我要见东华组织部长,问他们‘干部测评机制’怎么设计的,谁批的那份‘优化表格’。”
“第二,调取过去三个月的群众投诉记录,尤其是‘回访不实’类的,直接做个交叉评估。”
“第三,通知南州和蓉海同步执行‘干部访谈实录’制度,由下至上,每人三十分钟,书记带头答。”
贾清平吸了口气:“这是要推第二轮改革了?”
许剑锋说道:“不叫第二轮,叫追查制,让所有以为自己能装过去的干部知道,我们是反查的。”
张毅在一旁边听边记,脑子飞快地转着,说道:“那我们这边需要人手……”
许剑锋说道:“不用省城派,我已经申请调了两组‘非直属干部’,外派对口单位,他们来查,第一批下周到岗。但我不告诉他们查什么,我就看他们能查出什么。干部体系不是靠安排人去捧,是要让人靠制度被带出来,这个事要成,我得试出谁是真想干事的。”
张毅一边点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干部访谈制试点城市启动——内嵌“逆向跟踪回溯”机制。
中午十二点半,许剑锋简单吃了口饭,没回宾馆,直接去了东华市委。
市委办公楼门口,他抬头看了眼那面熟悉的大红横幅,上面写着“东华市委政务标准化试点单位”,配着一排条幅。
张毅低声说了句:“真会写。”
许剑锋看了两秒,没说话,直接进楼。
他要进去问一个问题,这个“标准化”到底标准在哪儿?
真的是为群众服务?
还是为了对上交差?
这场制度的仗,不是在办公室里打完的。
是要一口一口往下压,看谁能嚼碎——谁又想躲着。
今天这会,只是开了个头,后头,还有得忙的。
下午两点整,东华市委三楼会议室,组织部部长沈厚文坐在主位,桌上摆着三本厚厚的工作手册。
门被推开,许剑锋走进来的时候,他起身招呼,笑得很客气:“许秘书长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安排安排……”
许剑锋坐下,把文件包往桌上一放,语气平淡:“不用安排,我要的东西,应该随时都有。”
沈厚文脸一紧,笑容收了收。
张毅坐在侧边,把准备好的文件夹一一摊开,放到许剑锋面前。
“这是东华上报的试点机制实施记录,干部打分机制,绩效通报,还有‘群众满意度测评优化模板’。”
许剑锋随手抽了一份,翻了两页,问道:“这个模板,谁批的?”
沈厚文伸手拿了自己那份,低头看了一眼:“这个是组织部和市委办共同研究定的,当时也考虑到基层压力比较大,所以对评分机制做了一点微调……”
“微调?”
许剑锋盯着那页评分表。
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满意——80分、基本满意——70分、不满意——无效。
“你们这个模板,只要不写‘不满意’,那就是及格以上?”许剑锋问道。
沈厚文嘴唇抖了抖,说道:“是……是这个逻辑。”
“那你这测评还测个什么劲?”许剑锋声音不高,却压得屋里空气都冷了:“西岭的那套,是百分制、分项打分、群众一票否决。你这边直接干成三档,还自带过滤器。你说你在试点?我看你是在套皮。”
沈厚文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许秘书长……这不是不重视,是我们也在摸索嘛……底下干部压力确实挺大的,有些政策刚推下去,不是人人都能马上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