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京城郊外一座清幽的古寺。
殿前古柏森森,香烟缭绕。阿木尔跪在冰冷的蒲团上,一身粗布僧衣,长发已被尽数剃去,露出青色的头皮。他低垂着头,双手合十,眼神空寂,仿佛灵魂也随着姐姐的离去而一同消散。
自贤俪贵妃逝后,其弟阿木尔的去留就成了问题。由于贵妃是自刎而亡,成全了帝王的英断和两国的和平,群臣也各退一步默认了她死后的哀荣。
阿木尔不愿返回故乡,但京城亦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思来想去,他最终确决定剃发为僧。
元熹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的暗恋,知道他愿意为自己而舍弃生命,于是主动提出为他斩断前尘。
而今,元熹站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把剃刀。她大病初愈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了然。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如石的少年,想起听宫人们所言的他那夜冲入蓬莱宫的决绝,想起他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元熹”和“血”字。
“阿木尔,”元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佛殿中却格外清晰,“佛经上说,红尘万丈,皆是苦海。今日我为你剃度,愿你从此斩断尘缘,六根清净,在莲台之下,寻得一方自在。”
她拿起剃刀,动作生疏却异常郑重。冰冷的刀刃贴上阿木尔的头皮,一缕缕乌黑的发丝无声飘落,如同他过往的岁月和所有的牵绊。阿木尔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身前的蒲团上,迅速洇开,消失无踪。
元熹剃得很慢,每一刀落下,都像割断一段尘世的孽缘。当她放下剃刀时,阿木尔已是一个崭新的沙弥模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光洁的头顶和空茫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奇异的平和。
“阿弥陀佛。”元熹双手合十,对着他的背影,亦是低低念了一声佛号,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
与此同时,宫城靠近后山之地,一处依山傍水、修建得精致而肃穆的道观——太平观,迎来了它命定的主人。
观门缓缓开启,年幼的神爱公主身着素净的道袍,被宫人牵着,一步步踏入这清冷的方外之地。她的小脸依旧带着失去母亲的茫然与惊惶,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和困惑。
皇帝齐越亲自将她送到观门前,他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影融入那片青灰色的建筑,看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也隔绝了他作为父亲最后的牵绊。
“神爱……”他低声唤着,声音哽在喉头。
可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好好修行,听真人的话。”他最终只说出这句苍白无力的话。
神爱在门内,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她只是仰起小脸,望着观中高耸的殿宇和袅袅升起的香火,眼神朦胧。
从此,这青灯古卷,晨钟暮鼓,便是她漫长余生的全部。
大门彻底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齐越在门外伫立良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寂而绵长。太平观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冷悠长的回响,如同一声声无人回应的叹息,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之间,也回荡在帝王空旷而疲惫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