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驳和辩解之间，卓翼宸选择了认错。
“其实之前你不让我给你整理裙角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做错了。”他小声说道：“我想，昭昭你这几日每每看到我缩回手时的心情，与我今日看到你退开时的心情应当是一样的。我会觉得委屈难过，那你一定比我更委屈、更难过……”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章雪鸣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唇角弯出愉悦的弧度。
卓翼宸试探地捉住她的手指，轻轻拢在掌心里，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再也不敢了。”
他以后会牢牢记住，不管别人的言辞有多动人、那些“为你好”的理由有多充分，凡是涉及到章雪鸣的事，他都该先问过她的意见，尊重她的决定。
章雪鸣弯起手指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阿宸，你还记得高姨离开前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吗？”
卓翼宸当然记得。
记忆里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她说过的话却言犹在耳——
“善良要有锋芒，宽容要有底线。我不希望你们将来因为盲目的善良和无底线的宽容而受伤。”
“你觉得别人如何做才算是尊重你，你就该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你们不要太乖太听话。哪怕是长辈当面，你们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做不到的事不用勉强，不喜欢的话可以装作没听到。你们不是生来就该讨好谁、听从谁的安排的，要学会善待自己。”
“为了图方便，委屈自己和在乎你的人，那不叫顾全大局。为了所谓的大局，轻易将自己和在乎你的人放在弃子的位置，那就别怪别人以后每次都选择委屈你们。”
“不管有多难，去找到既不会委屈自己又不会损害他人利益的方法，你才能让自己和你在乎的人不受委屈。”
“遇到事情要及时沟通，不要没误会却主动制造误会。人长了嘴，除了吃饭，最大的用处就是说话。有事闷着不说让别人猜，谁也不是你肚子你的蛔虫。”……
卓翼宸越往下背诵，声音越小，不知不觉就松开了章雪鸣的手。
章雪鸣顺势抽出手来：“原来你都记得，我还以为你早就忘干净了。”
卓翼宸不好意思地偷瞄她。
“阿宸，你知道吗？那会儿我气闷极了，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牵手了，却仍旧会像往常一样关注我的点点滴滴、细心照顾我。”
章雪鸣捏住他的右耳朵，轻轻揪了揪。
“我想着，既然你要疏远我，我也不要你照顾我了……”
“你想过吗？若是那时我没有回头，这个误会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然后我们渐行渐远。等到很久以后，误会解开，我们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
卓翼宸顺着她的话稍微想象了一下，就觉得心上像扎进了一根尖刺，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疼，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不喜欢这个假设，却也否认不了这个假设的合理性——
章雪鸣性格外向，活泼开朗，喜欢热闹又能享受独处，情绪稳定，自信又强势。
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选择迎难而上，想方设法找到解决的办法，从不迷信权威，也从不轻言放弃。
而卓翼宸性格内敛，害羞腼腆，喜欢安静又害怕孤独，容易情绪激动，信服权威。
即使章雪鸣把他推到天昭帮副帮主的位置上，将帮务甩给他，让他不得不习惯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他对二哥和章雪鸣的依赖性依旧很大。
一旦遇到的困难是他不擅长的领域，比如跟不熟的人起了矛盾，他的第一反应就会是逃避而不是面对。
如果这次的事照着章雪鸣的假设发展下去，被章雪鸣拒绝了一次，卓翼宸还有勇气接近。可两次、三次之后，他还有这样的勇气吗？
当章雪鸣对他和对裴思恒的态度不再有区别，他彻底失去那份偏爱……
除了默默付出，期望有一天章雪鸣能看见、能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如果某一日，有人得到了那份本属于他的偏爱……
单是想象，卓翼宸又要控制不住眼泪了。
他一把抓住章雪鸣的手，紧紧握住了，声音低低的却无比坚定：“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章雪鸣估摸着火候够了，倾身过去亲了他的右耳一下，在他耳畔轻声笑道：“那我等着看阿宸的表现。”
卓翼宸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白皙的脸蛋霎时又成了新鲜出炉的大番茄，还热气腾腾的。
章雪鸣催促他去休息，他却舍不得就这么跟章雪鸣分开，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轻轻地蹭着。
“好了，别撒娇了，去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章雪鸣蜷起手指捏他的小奶膘。
好容易把人哄进屋，卓翼宸躺在床榻上，两只手抓着薄被边沿，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微微蹙着，也不说话，就巴巴地望着她。
章雪鸣坐在床沿上，见他如此，不禁好笑：“怎么，还想让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卓翼宸忍不住笑了一下，右手缩回薄被下，又从边沿溜出来，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章雪鸣故意无视那只手，往前挪了挪，伸手将他落在颊边的发丝拨开，附身亲了下他的额头，才将右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卓翼宸脸一红，右手飞快握住章雪鸣的手，左手将薄被往上一拽，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着那双灰蓝色眼睛在外面羞怯地盯着她看。
“赶紧闭上眼——”章雪鸣威胁地眯了眯眼睛。
卓翼宸这才乖乖合上眼帘，嘴里却咕哝道：“说好了的，我睡着了你才能走……”
头天晚上没睡好还去训练了一上午，刚刚又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心情大起大落好几回，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说完那句话后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章雪鸣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右手五指渐渐松开了，才将那只手塞回被子下，放下纱幔，离开了里间。
这时候回小院也没人在，章雪鸣索性不急着离开。
外间小花厅里，罗汉床中央的矮几上扑着一本东晋干宝写的《搜神记》，旁边还有一个装点心和零食的双层红漆食盒。
章雪鸣把书放到食盒上，提着食盒去了茶室，煮水泡茶，就着点心边看鬼怪志异，边吃下午茶，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