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原身和陆宸远的婚事还是上一辈定下等我,两人成婚之前并未见过面。
宋家并非一开始就是富户。曾经也是小河村的村民,就住在陆家隔壁。两家人时常来往,关系也不错。
一次宋父外出被马撞断了腿,差点没了命。是陆父路过将人背了回来,又请人给他看诊,才堪堪将人救了回来
两家人因此来往的更勤了。因着救命之恩,宋父和陆宸远的父亲又颇为投缘,两家人就结了娃娃亲。
这其中未曾就没有宋父想要报恩的意味。
彼时,陆宸远八岁,而原身尚未出生。
宋父走货郎出身,有些生意头脑,又走南闯北,有些自己的门道。很快就将生意做了起来。
家里有了积蓄,宋家一行就搬到镇上去住,两家人也因此来往渐少。
后来,没过多久,陆家就出了变故,一家人突然就消失了。
直到陆宸远重新回到小河村,并且一回来就成了村长。
宋父宋母都是重诺之人,知道陆宸远还活着,就重新提起了两人的婚约。于是,才有了他们今日的婚礼。
宋清音敛着眉,极其虚弱地咳了几声,看起来愈发虚弱。
陆宸远进门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上。
当看到那个蜷缩在厚重锦被下、微微起伏的瘦弱身影时,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几分,如同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湖面,漾开真切的暖意。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惊喜和浓浓的怜惜。
“夫人?”他快步走进来,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的温和磁性。
“你醒了?真是苍天保佑!”他几步便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坐在床沿,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亲近,又不至于压迫。
一股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初冬夜晚微凉的空气笼罩过来。
陆宸远微微俯身,温润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宋清音惨白如纸的脸庞,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方才…方才真是吓煞为夫了。拜堂时你骤然倒下,气息全无……所有人都以为…”
他恰到好处地顿住,脸上适时地掠过一丝沉痛,随即又被浓浓的欣慰取代。
“幸好!幸好老天开眼!看来这‘冲喜’的吉言,终究是应验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宋伯父宋伯母若知晓,定能宽心了。”
他的话语体贴入微,饱含着对妻子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对岳家心境的体恤。
每一个字都仿佛浸满了蜜糖,足以让任何一个不明就里的人感动落泪。
陆宸远伸出手,指骨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他轻柔地替宋清音掖了掖滑落的被角,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冰凉汗湿的颈侧皮肤。
触感微凉。
就在他俯身靠近,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的刹那!
宋清音借着摇曳的烛光,在他靛蓝色长衫的右侧袖口内侧,靠近肘弯下方寸许的位置,有一小片深褐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湿痕。
那是……血?!
像是刚沾染上不久,尚未完全氧化的新鲜血迹!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宋清音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让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这血迹…是谁的?是在原身“咽气”后,被匆忙“处理”掉的可能知道内情的下人?还是……别的什么?
在这“冲喜”成功的喜庆夜晚,这位温润如玉的村长丈夫,袖口为何会沾着未干的……血?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几乎要压过那病态的狂跳。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喉头再次涌上的腥甜,逼迫着自己扮演着极致的虚弱。
“夫…夫君……”
宋清音艰难地张开毫无血色的唇瓣,声音破碎沙哑,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惊魂未定的颤抖。
“我…我这是…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她猛地侧过身,瘦弱的身体蜷缩成虾米,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喉间那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温热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液体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身前冰冷的锦缎被面上,也溅到了陆宸远那只还停留在被角、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刺目的猩红,在白得晃眼的被面和男人干净的手背上,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艳色。
新房里瞬间只剩下宋清音痛苦而急促的喘息声。
陆宸远脸上的笑容,似乎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点温热黏腻的猩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幽暗光,快得如同幻影。
随即,温润如玉的笑意重新在他唇边漾开,甚至比刚才更加柔和。
他仿佛毫不在意那点污秽,动作依旧轻柔得不可思议。
陆宸远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丝帕。
捏着帕子的一角,极其耐心拭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像是在进行某种优雅的仪式。
擦干净自己的手,他才又用帕子干净的另一角,轻轻拭去宋清音嘴角残留的刺目鲜红。
指尖隔着丝帕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莫怕,”低沉地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醇厚如陈酿,缓缓注入宋清音惶恐不安的心底。
“醒了就好。醒了,便是希望。”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因痛苦而显得格外空洞脆弱的瞳孔上,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一个迷途受惊的稚童。
“你身子骨弱,此番发病,元气大伤在所难免。切莫心急,也切莫忧思过重。一切……自有为夫替你担着。”
他微微前倾,那张带着温润笑意的俊脸在宋清音放大的瞳孔中靠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冰冷的额发。
“我会寻访名医,用最好的药材。你只管安心静养,万事……皆不必挂心。”
陆宸远的话任何人听了恐怕都会以为他是一个疼爱妻子的好好丈夫。
可他们明明今日才第一次见。
宋清音的心沉了沉。
她透过咳出的生理性泪水,死死地盯住陆宸远近在咫尺的眼眸深处。
那里,是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倒映着摇曳的烛光和她惨白如鬼的影子,深处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没有痛惜,没有焦灼,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丈夫对濒死妻子该有的情绪波澜。
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审视和估量的平静。
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说……剩余的使用期限。
“来人!”陆宸远直起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煦,声音转向门口时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夫人醒了,乃天大的喜事!都进来好生伺候着!”
“哎哟喂!菩萨显灵!祖宗保佑啊!”
一个穿着紫红绸缎袄子、头上簪着朵硕大俗气红绢花、脸上脂粉厚得能刮下二两的喜婆,立刻尖着嗓子应和着。
扭着水桶腰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堆满了夸张的惊喜和谄媚,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夫人呐!您可算是缓过这口气了!”
喜婆凑到床边,嗓门又尖又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宋清音脸上。
“您不知道,今儿个拜堂您那么一倒,可真是吓死个人!都说……都说您怕是…”
她猛地刹住话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忌讳和尴尬,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旁边长身玉立的陆宸远,赶紧改口。
“呸呸呸!瞧我这张没把门的破嘴!现在好了!吉人自有天相!冲喜冲喜,果然冲来了天大的喜气!往后啊,有咱们村长大人这样知冷知热、顶顶体面的好夫君,您就擎等着享清福吧!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她一边唾沫横飞地表功,一边挥舞着胖手指挥丫鬟。
“愣着作甚?赶紧的!给夫人换身干爽暖和的衣裳!这沾了晦气的被褥都抱出去烧了!手脚麻利点!再去灶上催催,给夫人炖的参汤好了没?要上好的老山参!村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用顶顶好的!”
小丫鬟们喏喏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
陆宸远站在床边,含笑看着喜婆咋咋呼呼地指挥,目光温和地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眼神深处却一片冷然的的宋清音。
宋清音微微垂眸,忍不住蹙了蹙。
陆宸远的笑真是——太假了!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无懈可击。
任谁看他,都是一位对病弱妻子关怀备至、重情重义的完美丈夫。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目光掠过那喜婆过分谄媚、唾沫横飞的胖脸时,眼底深处那点温和的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晨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漠然。
那眼神,比窗外呼啸的北风还要凛冽几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石头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厌弃。
这抹漠然稍纵即逝,快得让沉浸在“表功”喜悦中的喜婆毫无察觉。
却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宋清音戒备的心防。
冲喜……醒了就好…安心静养…享清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些温柔得能溺死人的话语,此刻在她耳中,却化作了裹着蜜糖的砒霜,包裹着一个冰冷刺骨的真相——
她活着,对这位“顶顶体面”的好夫君而言,不过是一份需要暂时维持的体面,一个等待时机成熟便可安然埋入陆家祖坟、完成“报恩”程序的符号。
一股更深的寒意冻结了她的骨髓。
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涌,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唇齿间留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陆宸远已经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门口,靛蓝色的挺拔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疏离而不可捉摸。
新房里只剩下喜婆聒噪的指挥声和丫鬟们压抑的脚步声。
浓重的药味、烛烟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宋清音的胸口。
「宿主你怎么样?你身体的各项指标有点不稳定!」青玉焦急的小奶音在识海中响起。
「没事……青玉,」宋清音在识海里回应,声音带着咽下鲜血后的沙哑和一丝冰冷的玩味。
「」就是突然觉得……这陆家的祖坟风水,可能真的不错。值得‘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