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好多天,整个哈姆雷特灰蒙蒙的,奈特谢德和对面的人对坐着,面前桌上还放着碗热腾腾的面。
“还住得习惯吗?”
“杰拉福先生,或者说…食尸鬼先生?”
杰拉福老先生连吃饭的动作都没有停顿:“热汤面条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我年轻的时候加班到很晚的时候也会吃上这么一碗热汤面条,几乎只是敷衍和糊弄,只是偶尔里面会打上一个鸡蛋,那已经是最棒的加餐了。”
“后悔吗?”他问。
杰拉福老先生突然抬头,他下意识的把餐巾折叠一次,然后轻轻擦拭嘴角:“这样的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才对,像我们这样的人,人生字典当中就从来不会写‘后悔’这个单词。”
“无非是摔的粉身碎骨罢了,可是我们注定有一天要去迎接的结局。”
“所以…”奈特谢德沉默了一会儿,他笑着问道,可语气却并不轻快,“杰拉福老先生,你会为那些被拐卖的人口而忏悔吗?在每一个午夜梦回中惊醒,整个夜晚难眠?”
“不。”老先生却摇头,“事实上我睡得很踏实,这都是必要的牺牲,这苍茫尘世,我们有时候总要为了些更伟大的利益牺牲点其他的别的什么。只要这样想,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我又有什么睡不着的呢?”
“那我算是明了了,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总要有一套自洽的逻辑系统,总之你们心底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所以,哪怕世界末了的时候,也完全问心无愧。”
“那这究竟算是可笑的谎言呢?还是你的心底,究竟是真的这样想?你们这样的人活得太虚伪了。”
“你又凭什么质问我呢?”杰拉福老先生的眼神忽然间犀利了起来,“年轻人,我看得到你那张人皮下藏着什么,为此,你又凭什么质问我呢?就凭你是胜利者?”
“就凭我是胜利者!”奈特谢德语气并不张扬,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胜利者啊…我的灵魂拒绝面见诸神,我宁可在彼界里摔得粉身碎骨。”
杰拉福老先生吃完了面前的第八碗面:“我们的那个年代太苦了,哪怕成为了政府要员,那会儿我最向往的也只是一碗热汤面条,我年幼的时候过年那会儿就想着——我什么时候能吃上碗热汤面条?”
“于是,我的姐姐饿死了,我的父亲饿死了,我的母亲过逝了,弟弟死去的那个夜晚,我吃了顿肉。”
“我记得那是个寒冬,似乎一切不幸的事情都会发生在那样的一个冬夜。”
“挨饿的感觉太可怕了,我的腹腔整个都在如同刀绞一样的疼,但再没什么比那个夜晚更痛苦的了。”
“我从不向诸神忏悔,你也许会觉得我是个渎神者,可也许事实就是这样,我只向我自己忏悔。”
他几乎是用一种飘忽追忆的语气,眼神渐渐放空了。
“我当上了政府要员之后,我就想,我一定要让人们吃上饭,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哪怕是如此卑微痛苦的活着。”
“你想知道我的一切,对吧?”杰拉福老先生眼神又锐利了起来,这里头闪烁着某种诡谲的笑,他坐在审讯椅上莫名的笑起来。
“你应该知道那个人,你家族的那个老管家,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他,或者说,我年轻的时候,他见过我…”
“那会老伯爵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一个破败的城镇,在我老师的努力下才组建了起来!匪徒,饥荒,瘟疫…一切糟糕到似乎下一个夜晚哈姆雷特就会死去。”
“但是那个人给了我希望,于是我在他的帮助下发动了兵变,我的老师太优柔寡断了…”
“我以为那场兵变是哈姆雷特的旧权贵们做的呢…”奈特谢德怔了一下。
“历史那个东西,大抵只有参考作用吧,因为是我写了它,像是打扮自己的爱人那样。”杰拉福老先生把后背靠在了座椅上,“老民政官不是我杀的,他确实是在自己的故居里用手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他自己做的。”
“但我确实想要那份权力,老师他也许觉得我会做得更好吧…”
“你拐卖人口,换取支持,这就是你所说做的更好?”
“我本来是想用死囚犯的!”老先生的语气重了点,“可是老伯爵把死囚犯都用光了,为了修建的可笑的地下水道?他像是在那里挖掘些什么?但我不在乎了!”
“只要每年提供十几个人,就能获取到如此之大的支持,为什么不呢?”
“你是在为了你自己!”奈特谢德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一块领地在没有领主的情况下,其他贵族是能够夺取他的!你的本质只是自私自利!你的那套圆融自洽的逻辑可笑之极!
“哈姆雷特这片土地哪怕交给其他贵族,一切都能够变好,匪徒们也不会再敢继续袭扰劫掠这里。”
“你只是害怕自己丢掉权力,用这种可笑的说法,把整个哈姆雷特绑到自己的筹码上。”
“你太荒唐了,杰拉福老先生!人民才不在乎他们的统治者是谁,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否有变好!其他的,人民,不在乎!”
“老祖从其他贵族的手里夺取了哈姆雷特的所有核心,就像近海铁岛,铁岛女伯爵,那儿的人民在了老祖时期不还是照样生活着?”
奈特谢德沉闷的声音让杰拉福老先生整个人怔住了,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扩大。
我在欺诈我自己?
“哈哈哈!你懂什么!其他的该死的贵族们也只懂得压榨和剥削!”老先生几乎像是发狂一样的大笑起来,奈特谢德有注意到他的皮肤开始渐红,嘴巴里面的牙齿也逐渐锋利起来,“我!是我!我让哈姆雷特人民活了下去!你凭什么在这里审判我的灵魂!”
“虚伪!”
杰拉福老先生的身形渐渐高了:“你那么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一切!我是秘修会成员!那份名单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哈哈哈!以为除了我以外,其他贵族都是好人吗?我实在的告诉你,他们也肮脏不堪!莱昂纳多·乔瓦尼!”
“那一个个,一排排不是写着呢吗?”
“新蒙德州总督,那一个个常务议员,我把他们告诉你,你敢去动吗?自诩正义又虚伪的家伙!”
“哈姆雷特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回击了他们多少次糟糕的命令?如果在别的其他贵族的统治下,哈姆雷特早已不复存在,可能只是所谓灾难上的一行数字,可能是饥荒摧毁了这,水灾摧毁了这,地震摧毁了这,总之怎么样还不是他们的一句话?名单上的一行字?”
“至于灾难下失踪个几百上千人,不是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