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青石板路,哒哒哒的节奏,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一行人抵达校场,来至中军帐前,项小满突然驻足,扭头盯着柳磬,少年额上血迹已然干涸,在月光下凝结成暗红,眼神却依旧倔强如初。
“黄将军,带他去找军医处理伤口。”
黄榷领命,带柳磬离去,项小满遂与陈洵、苏新覃步入帐中。
他解下披风,摘下银盔,与长枪一同置于武器架上,便在帅案后坐下,轻揉着太阳穴。刚揉两下,忽又唤守卫入内,命其速召秦光与楚江。
待守卫离去,才向面前二人问道:“先说说城防情况。”
陈洵抱拳道:“回主公,四门均已换防完毕,原守军有一千五百三十人,除去遣散的老弱,剩余一千二百六十余人,现已集中安置在西营区,眼下城内大军,共计一万六千六百余众。”
陈洵三人合兵原有一万五千,虽说攻取北端五县七堡时,几乎没有什么折损,但也需分兵驻守各处,而项小满来时率轻骑两千六百,又收编降卒一千二百,几个数字一合计,很快便推算出各城防设置的兵力。
“五县七堡,两千二百……每城平均不过两百之数,是否有点少了?毕竟是初定,人心不稳,要是再生变故,岂非得不偿失?”他心里琢磨着,转身凝视起悬挂的冀州舆图。
“好在周边已无强敌威胁,日后还是得酌情调整……”他心中既定,便又收回目光,转而问道,“这些降卒可有异动?”
“暂时没有,不过……”陈洵略一迟疑,“他们一直在打听柳世辛的下落。”
“嗯,意料之中。”项小满点了点头,沉吟道,“告诉他们,柳世辛安然无恙,只是旧伤复发,难再为将,正居家休养。念及义军仁义,特遣其子入伍,代为效力。”
陈洵与苏新覃对视一眼,不由同时目露精光,都在想:难怪主公要将那柳磬带回来。
二人正自心念电转,项小满又道:“安抚之后,将他们仔细打散,分编入营,日后收编降卒,也当如此。”
二人齐声应诺,话音未落,黄榷已领着包扎妥当的柳磬返回。二人前脚刚入,秦光与楚江后脚也已入帐。
项小满受了众人礼,目光落定在柳磬身上,静默片刻,方才淡淡地道:“你既已投效,日后便留在我身边,暂任随侍亲兵,今日军中议事,正好见识一二。”
柳磬躬身应是,随即恭敬的侍立一旁。
项小满不再多言,扫视诸将,沉声道:“璋城已克,周边各城必是人心惶惶,林如英与裴恪已领兵离了绝垠关,诸位以为,我军下一步当如何行动?是与之配合,还是继续向西?”
众人各自沉思。
帐中静默片刻,黄榷率先开口:“敢问主公所言西进,目标是上方郡,还是临乡郡?”
项小满微一蹙眉,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深入细想,两郡相比,说不上哪个比较好攻破。
上方郡乃冀州州治所在,诸县城防坚固,却已无强兵,唯冀州城内尚存两万府兵。
然而,此军曾归刘耿节制,刘耿出兵幽州前留参军胡岱统御,纵使陆靖言赶回,联合罗不辞副将白松平对胡岱发难,也不一定就顺顺当当的夺过兵权。
反观临乡郡,形势则明朗许多:城防相对薄弱,但郡城景州内屯驻近两万黑甲军精锐,战力强悍,军心凝聚,实为劲敌。
两相权衡,各有优劣,先攻哪个都可以,但攻取之后面临的下一个敌人,却迥然不同。
“先取临乡,接下来就是高顺,先攻上方,就要直面武思惟……”项小满心中反复推演,眉头愈锁愈深,“武思惟,这位昔日的大召六虎臣之一,究竟又有几分本事呢?”
诸将皱眉捻须,包括陈洵与苏新覃,二人已渐为项小满的谋略手段所折服,此时便没有急着开口,一边思索黄榷的问题,一边等着项小满提问或作出决定。
这番沉寂,倒令旁观的柳磬一头雾水,不解这军议怎地刚启,所有人便都成了哑巴?
正疑惑间,忽听项小满长舒一口气,唤道:“楚江!”
“在!”
“你即刻出城,连夜传令林如英与裴恪,命她二人停止一切行动,以最快速度,率军赶来璋城!”
楚江毫不迟疑,领命便走。
同为影卫出身的秦光神色如常,陈洵等三将却是面面相觑。
“主公,这是何意?”陈洵难掩疑惑。
项小满并未作答,只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今日诸事劳顿,都辛苦了,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议。”
言罢,又吩咐秦光,“明日辰时,请崔郡守到此议事。”
秦光抱拳领命,陈洵三人虽满腹疑云,也未再多问,行礼后一同退出大帐。
项小满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瞥向柳磬,见少年眉头紧蹙,先前那恶狼般的凶光尽褪,只剩满眼迷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副模样,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嘛!”他心中暗哂,面上却刻意冷淡,“柳磬!”
柳磬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在!”
“既为亲兵,今夜便在帐外值守。”
柳磬一怔,双眉立时绞紧,抬头望去,正撞上项小满毫无波澜的目光,一股被刻意针对的憋屈感,瞬间涌上心头。
其实也确实如他所感,项小满正是有意磋磨他的性子,毕竟当众辱父之举,于自小无父无母、与师父相依为命的项小满而言,实在难以容忍。
再者,亲兵职责本就是日常贴身护卫,驻营时值守帅帐,战时夜间轮班警戒,项小满此令,并无任何不妥。
柳磬觉得受针对,或许仍难脱将门子弟的倨傲心气,自认比那些寻常军士高出一等。但他若真敢以此拒绝,迎来的,必是项小满的雷霆之怒。
“是,属下遵命!”还好,他虽觉得委屈,终究未敢发作。
望着他出帐的背影,项小满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光明正大“使坏”的满足快意。
“到底是将门虎子,或是武父出文子,还是说,就只是个反骨深重的纨绔……日子还长,且慢慢看。”他心中低语,随即卸甲灭灯,倒卧榻上。
四月天,夜风清爽,微凉不寒。
项小满不担忧柳磬染上风寒,也不在意他能否撑住,既入行伍,吃苦耐劳是基本,若连值夜都熬不过,遑论日后疆场厮杀?
很快,他便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
然而,不知时辰,项小满又突然被一声熟悉的厉呵惊醒,他心念一闪,莫非是柳磬那愣头青捅了篓子?不及披挂,只着一身中衣便疾步冲向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