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可不会认为,项小满是在嘲弄自己,扬了扬下巴,乐呵呵的承了这句夸奖,半瓶子就半瓶子吧,总比一点也不懂强。
“当——!当!当!”
三更天的梆子声再度响起,仿佛穿透数千里山河,从那个血火交织的昭阳宫遥遥传来。
“都这么晚了!”张峰望着帐帘嘀咕一句,快速脱了衣甲,躺到床上,看项小满还在那揉鼻子,不禁呵呵一笑,“老话儿讲,一想二骂三念叨、四凶五吉六进财,你没来由的打喷嚏,肯定是有人骂你呢!”
“你怎么越来越神神叨叨了?”项小满斜了他一眼,“赶紧睡觉,一早还要赶路!”
蜡烛被他吹灭,张峰打了个拉着长音的呵欠,没再说话,宁静与黑暗吞没了营帐,也暂时吞没了连日行军的疲惫。
帐外,夜风断断续续,夜枭啼鸣富有节奏,巡逻士兵的嚓嚓脚步声,战马偶尔的嗤嗤响鼻声,以及更夫手中穿透夜幕的梆子余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交错回荡。
翌日,寒风未散,营地已然苏醒。
埋锅造饭的烟气,裹着清晨的湿气弥漫又消散,拔营号角短促吹响。
接连六七日,是单调重复的行军鼓点,日升月落,风霜雨雾,队伍穿过原野,翻越山岭,渡过河流……
沿途所见,村庄破败,田地荒芜,偶有逃难的百姓蜷缩在道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沉默的军队——战争的阴云,始终笼罩在这片犹如死地的北陵郡,未曾有一丝消散。
越向西行,那股战前紧绷气息越发浓重,大军绕过最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尽头,一座依着险峻山势修建的雄关,如同巨兽般盘踞在两山之间。
绝垠关,灰褐色的巨石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旌旗猎猎,尤以「裴」、「聂」二字的牙旗更为醒目。
关隘扼守着进出冀州平原的咽喉,此时东门洞开,一队甲士列阵相迎,为首二将,分别将长枪铁鞭交给身旁亲兵,翻身下马,上前跪迎:“末将聂云升\/裴恪,见过主公!”
“二位快快请起!”项小满将「破阵枪」交予张峰,跳下马背,上前扶起二人,而后打量着聂云升的脑袋,笑道,“看样子,聂将军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劳主公挂念,已经大好。”聂云升稍显窘态。
“哈哈,好了就行。”项小满笑容未减,又看向裴恪,“关内可还稳定?”
裴恪自然明白,项小满问的是郑彪投效时带的那五千残兵,抱拳道:“主公放心,一切无忧,虽说军纪有些散乱,但这半月时间,也已改善不少。”
项小满颔首,军纪问题他早有预料,但也相信有面前二人在,出不了什么乱子,微微一笑,又问:“我们连日行军,未曾关注外界,近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二将对视了一眼,聂云升说道:“天色不早,不如主公先下令扎营,我们入关再说。”
“也好。”项小满应道。
关城空间有限,不可能全军入驻,项小满随即下令,只留一万重甲铁骑在关城内休整,剩余大军穿过关城,于关隘西侧依山势扎营。
将近两个时辰,安顿好部属,夜色已然再度降临,一众核心将领齐聚议事厅。
半个月过去,原本快要坍塌的议事厅,此时变了模样,虽不是焕然一新,但经过简单修缮,也已不似之前那般破败。
厅内陈设简单,除了厅上帅案,厅下左右分列几张桌椅,也就只有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配合着舆图,清晰标注着冀州的山川地貌和主要城池关隘。
众人落座,亲兵奉上热茶,茶香瞬间覆盖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陈年木头、皮革以及铁锈的味道。
聂云升屏退左右,厅内的气氛,随着无关人等的退去,又瞬间变得凝重肃杀起来。
“主公,”聂云升没有过多闲话,直接抱拳道,“近日冀州境地风云突变,若说起来,或许可总结为四桩大事。”
项小满脸色还算平静:“聂将军请说。”
“第一桩,”聂云升沉声道,“雍州刺史武思惟造反,状顺天皇帝三大罪:外御失序、赋役无度、忠佞倒置,以「重换新天」为号,举四万黑甲军并两万雍州府兵遁入冀西,不费吹灰之力,接管恒平、娄襄二郡。”
第一桩就是个重磅炸弹,项小满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赫连良平。
赫连良平也是眉头微皱,近日他们一直探讨的方向都是罗不辞,却把这位六虎将之一的武思惟给忘了,虽然早有预感雍凉方向会有大变,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造反就造反吧,却舍了根基进入冀东,是个意外却又极为合理,毕竟面前方令舟攻势汹汹,后面还有西召朝廷虎视眈眈,在雍州举旗,就是腹背受敌。
而去冀东,首先就是摆脱了方令舟这只猛虎,让他直接与西召朝廷对上,而且有机会招揽罗不辞旧部,可谓是一举两得。只是,武思惟这一举动,对于冀北义军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赫连良平觉察到了关键之处:“逸恒,武思惟造反,那眼下是谁在与方令舟作战?”
“公子勿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桩事了。”聂云升继续说道,“武思惟遁入冀州,雍州东南门户洞开,方令舟趁虚而入,两日内攻克雍南三郡,朝廷无兵可用,前日刚刚收到消息,最后一个青石县,也于六日前被攻破,郡守沈伯毅被生擒……”
“沈伯毅?”项小满突然惊呼出声。
众人齐齐望向他,赫连良平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听说过。”项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是栗山郡郡守,当年彦文大哥赴京赶考,却不幸因方令舟设计而惨死,遗体被栗山郡官府收殓,我与何大哥去青石县接遗体时,听说过他。”
他看向林如英,见她情绪并未因提起亡兄而有太大波动,便又说道,“沈伯毅,年约五十,表字文定,与荀羡一样,虽没有「青石清风」的美誉,但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循吏……”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如今荀羡在方令舟麾下效力,他又与荀羡交好,看来,被生擒并非意外,而是方令舟有意招揽吧……”
他的语气有些低迷,甚至还夹杂一丝隐隐的忌惮,方令舟势力愈发壮大,日后对上了,必定是困难重重。
“局势千变万化,各方都在发展,有人亡就有人生,这是乱世中的法则,无法避免,你也无需太过介怀。”赫连良平宽慰了一句,又问聂云升,“逸恒,你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