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冲?!”罗不辞心中一惊,猛的扭头看去。
但见常冲手举长柄八棱锤狂奔而来,其身后熊熊燃烧的火墙,猛地向内塌陷,无数燃烧着的枯木、草捆、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开,火浪被强行向两侧排开,形成一条短暂而狂暴的火焰甬道。
一众黑甲军,举盾围墙,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不少人身上还带着未熄的火苗,脸上满是烟灰和血污,但那一双双眼睛,在跃动的火光中,却燃烧着比火焰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意志!
眼见常冲靠近,罗不辞早已双目充血:“常冲,你敢违抗军令?!”
常冲根本没有理会,一边拨开乱箭,一边大吼:“将军快走!”
即使是心志坚如磐石的罗不辞,此刻眼中也不受控制的流出两行热泪,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镔铁枪向前一指,如同刺破黑暗的雷霆:“将士们,随我突围!”
绝境中的士兵,爆发出的力量是恐怖的,求生的本能,以及被袍泽用生命打开通道所点燃的悲愤,瞬间压倒了火焰的灼痛,和死亡的恐惧。
残余不足两千多黑甲轻骑,乍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他们不再理会两侧崖壁射来的零星箭矢,不再顾忌脚下的余烬和障碍,紧紧跟随着罗不辞那杆如同定海神针的大旗,向着那条用生命和烈火开辟的通道,亡命冲锋。
“不要走了罗不辞,快放箭!拦住他们!”贺羽厉声嘶吼。
山壁伏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懵了,一时间忘了干什么,现在听到命令,才连忙挽弓搭箭,可也就是这个交错的短暂时间差,被隔断的大火已经重燃,罗不辞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
秦光和楚江冲入谷中,却被火墙拦下,战马惊惧之下,不住的扭动,让二人始终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变化。
“火势太大,不可强追!”秦光快速扫视周围环境,说道。
楚江颔首,瞥了眼还在指挥拦截的贺羽,毫不迟疑的勒转马头:“撤!”
崖壁上的贺羽脸色铁青,精心布置的火攻陷阱,竟然被对方以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从内部撕裂了?
望着秦光二人已经带领骑兵撤出山谷,他再不甘,也是无可奈何,眼瞅着大火已经不受控制,甚至要烧到山壁上,只能下令撤军,前往谷口与他们二人汇合。
山谷外围,三人并马而立,身后是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兵,望着不断肆虐的冲天大火,每个人都是面露苦涩。
必死之局,就这么荒诞的草草结束了,任谁也接受不了。
“唉!”贺羽沉沉叹道,“可惜时间仓促,不然多带一些助燃物,不说将整个山谷铺满,最起码延长铺设路径的时候,能察觉另一侧的援军……”
话到一半,他又愤愤然的虚空砸了下拳,“怎么就会出现援军呢?!”
秦楚二人对视一眼,也不清楚常冲为何会从另一面杀出,自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或是他罗不辞命不该绝吧。”秦光说道,“时候不早了,大营那边也快结束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贺羽望着山谷,深吸了一口气:“唉,走吧!”
……
冀北大营,修罗杀场,龙骧铁蹄踏碎山河,凤翥锐锋撕裂长空。
轻骑的优势被发挥到了极致,高速切入,制造混乱,收割生命,一击即走,绝不恋战,然后再次寻找下一个突破口,再次席卷而入……
每一次冲击,都像在溃烂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盐,撕开更大的裂口,根本挡不住。
当西召大军的那杆大纛被赫连良平一剑斩断,绝望的呼喊响彻四野,庞大的军阵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的巨兽,开始无可挽回的崩溃。
狼奔豕突,丢盔弃甲,只顾着向后方最近的一座小土坡、一片树林盲目的奔逃。
无数人被绊倒,再被后面涌来的人潮踩踏,惨叫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混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长史徐安民,被乱箭穿了咽喉,佐军司马沈樵,被铁蹄踩成肉泥,一众将领,几乎无人生还,四万大军,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刘耿已经毫无斗志,被刘安带领的千余亲军护送着且战且退,就像一支绝望的箭矢,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溃兵潮中。
他们用刀砍,用马撞,硬生生在混乱的人海中撕开一条血路,向战场西面的缺口亡命奔逃。
然而,他们这种有组织的队伍,在混乱中太过明显,很快就又被一股龙骧轻骑追上。
箭矢如同毒蜂般从后方射来,不断有骑兵惨叫着落马,刘安将刘耿死死护在自己马侧,甚至用身体为他抵挡着箭雨,嘶吼着催促战马狂奔。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越过壕沟,都伴随着死亡。
追逐的过程,整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朝阳高升,那座位于北陵郡外围的一座低矮破败的小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刘耿身边已经仅剩不足百骑,人人带伤,战马口吐白沫。
……
城池中心,县府大堂内。
刘耿坐在太师椅上,破损的铠甲上沾满了泥泞,也浸透了不知是谁的血迹,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津津、惨白如纸的脸上。
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手中的笔完全立不住,透到纸上的字迹,潦草,充满恐惧和怨愤,如同凝固的血泪。
「罪臣,讨逆将军刘耿,泣血顿首……」
他详细描绘昨夜战事的“惨烈”战况,冀北叛军如何凶猛,徐安民等忠勇将领如何浴血奋战、壮烈殉国,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
最后,笔锋猛地一转,变得尖锐而怨毒:
「……然,冀州刺史罗不辞,受命阻击敌援,竟枉顾军令,擅自行动,以致燕逆毫无顾忌,倾巢而出。臣虽率众死战,奈何时不予我,贼势滔天,将士浴血,终至溃败。
罗不辞不知去向,其麾下黑甲军也杳无音讯,为免其有不臣之心,恳请陛下对罗不辞旧部,谨慎提防。」
写到这里,竹笔倒落,他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瘫在椅背上。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刘安拖着伤躯走进来,刘耿便说:“静和,将这奏折蜡封,速派快马送往邯城。”
刘安站在一旁,盯着那乱糟糟的白纸,却是未有所动,但见刘耿重新凝视自己,才轻轻摇了摇头:“将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没人能冲的出去。”
刘耿微微一怔,沉默了许久,才又问:“郑有为呢?城内还有多少兵力?城外敌军又有多少?”
“郑将军被敌将生擒,两万骑兵四散溃逃,不知所踪,四万步卒全军覆没,陆陆续续退到这城内的,只有不到六百,至于……”刘安顿了一下,眸中透出满满凄然,“至于围城敌军,少说也有五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