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油沾泥水不灭,反而爆燃起浓烟,不仅灼烧着皮肉,点燃了湿漉漉的辎重车,更令整个山涧变成一片混沌,让人目不能睁。
“有埋伏,后退,后退!”中军大旗在混乱中拼命摇晃,郑彪试图稳住阵脚,但恐惧蔓延下,中军哭嚎着向后挤压,后军不明所以向前涌去,已经将涧口堵死。
“大哥……大哥!”老二策马返回,浑身都是己方将士的鲜血,他指着上方山顶,不住呼喝,“是陆靖言的旗号,我们中计了!”
郑彪没说话,脸颊被飞溅的石块划开一道口子,血混着雨水流进脖颈,他捂着脸,上下左右快速张望,山顶那些打扮的宛如农夫一般的军士,正不断推下山石滚木,带着火焰的羽箭,更是如同落下的雨点一般,密密匝匝。
山顶将旗移动,滚石却还在不断落下,涧内的惨状如同炼狱,火燎烟熏下,每个人的脸都在扭曲,每一刻都有士兵倒下。
涧口,已然响起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郑彪遥望雨中晃动的黑甲军军旗,沉声问道:“老三老四呢?”
“老四带骑兵往前冲了,老三,老三他……”老二咬着牙,眼眶瞬间变红。
郑彪愣了一下,眸中痛楚一闪而过,随即舞动大刀,怒道:“随我来。”
刀刃劈开雨幕,郑彪勒马强冲,老二一声嘶吼之后,紧跟而上。
二人好不容易在乱石流矢中破开一条道路,刚刚靠近涧口,就发现两侧狭窄处,层层叠叠立着两座巨大盾塔,长矛从盾牌缝隙森然刺出,将混乱绝望的人潮死死封住。
“给我撞开!”郑彪双手握刀,用尽全力劈在一面盾牌上。
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刀柄,那持盾的士兵被这股蛮力撞得踉跄后退,盾阵露出一丝缝隙。
“老二,带人冲!”战马行动不便,郑彪舍马步战,侧身猛撞,用肩膀硬生生挤进那道缝隙,冰冷的长矛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飞一片布料。
老二反应极快,也跳下马背,带着一股悍匪,不要命地涌向缺口,巨大盾阵,竟被这自杀式的冲击撞开了一个小小豁口。
“杀!”求生的本能点燃了涧内残兵的凶性,无数人朝着那处豁口疯狂涌去,敌军奋力封堵,长矛乱捅,但汹涌的人潮之下,豁口还是被瞬间冲大。
郑彪浑身浴血冲出涧口,来不及喘息,更来不及上马,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匹黑马如同幽灵一般拦在面前,马上大将玄甲黑氅,手中长槊如毒龙出海,直刺咽喉。
郑彪瞳孔骤缩,腰刀本能地上撩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一股沛然巨力顺着腰刀传来,震得郑彪手臂发麻,脚下不稳地向后滑退两步,半跪在泥泞之中。
陆靖言手腕一抖,长槊回旋,顺手抽出腰间环首刀,斜扫出去。
郑彪就地一滚,狼狈躲开,泥浆糊了满脸,刚刚撑起身,陆靖言的马蹄已到近前,长槊再度高高举起。
千钧一发之际,老二猛扑过来,不顾生死地抱住马腿:“大哥快走!”
战马受惊扬蹄,陆靖言稳住身形,长槊毫不犹豫地向下刺出。
“噗!”槊尖穿透皮甲,从老二前胸贯入,后背透出,鲜血喷了郑彪一脸,滚烫。
“老二……二弟!”郑彪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看着老二那双瞪圆的、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陆靖言冷漠地抽回染血的长槊,看着那道钢铁堤坝重新合拢,将更多绝望的兄弟隔绝在身后的修罗场……
恨意如同岩浆冲垮了理智,郑彪握紧腰刀,就要扑上去拼命。
“大当家,留得青山在啊!”几个浑身是伤的军士死死将他拉住,这些人都是早年跟他上山落草的老人,不由分说,架着他就往涧外山林处狂奔。
郑彪挣扎着回头,只看到落马涧口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吞噬着一切。
陆靖言手中长槊刚刚又了结了一个头目,此时正勒马立于阵前,冰冷的视线穿透雨幕,稳稳钉在他踉跄逃窜的背影上。
“你守在此地,我亲自去追郑彪。”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穿喧嚣的战场,不等都尉回应,便带领数百农夫打扮的黑甲军精锐衔尾急追。
鹰嘴崖,形如其名,陡峭的山崖如同鹰喙般探出,俯瞰着下方通过临仓郡的必经之路。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陆靖言玄甲溅满泥点,斗篷在身后拉成一道黑色的残影,他勒住战马,立于崖端,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方被几片稀疏林地遮掩的官道。
“将军,郑彪残部就在前方林子里,已成惊弓之鸟。”斥候飞马来报,声音带着追猎的兴奋。
陆靖言抬起马鞭,指向官道尽头隐约可见的溃兵背影,只需再给他半个时辰,不,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彻底碾碎这支残兵,将郑彪的脑袋挂上璋城的城门楼子。
然而,就在他马鞭即将挥下的刹那,北方的天际,一点刺目的红光骤然撕裂了灰沉沉的雨幕。
紧接着,又是一点,两点,三点……
五点猩红,如同五颗燃烧的心脏,被粗暴地钉在北方阴霾的天空上,浓烟滚滚,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茫茫雨幕,那不祥的赤色依旧灼人眼目。
追兵的喧嚣瞬间冻结,所有将士下意识伫立不动,骇然望向北方。
“五……五连烽燧?!”陆靖言握着马鞭的手停在半空,一脸不敢置信。
整个鹰嘴崖顶,死一般寂静,只有雨点砸在山石上的密集噼啪声,和远处郑彪残部隐约传来的、渐渐远去的嘈杂。
陆靖言死死盯着那五道狰狞的烽烟,瞳孔深处像是有风暴在酝酿,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一滴一滴砸在马鞍上。
一道湿淋淋的身影连滚带爬冲上崖顶,头盔歪斜,背上赫然插着一支还在颤抖的羽箭。
他扑倒在陆靖言马前,沾满泥浆的手,颤抖着举起一支绑着残羽的铜管:“将将将,将军……冀,冀北反贼犯境,吉县、宁城、苍溪县、久治县、五寨堡、栖凤堡等十二处城堡同时告急!”
陆靖言心中大骇,猛地俯身,一把夺过铜管,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骨髓。
他粗暴地拧开管盖,抽出一卷薄薄的、带着血腥气的绢布。绢布展开,上面一行行淋漓墨字,无一不在诉说临仓郡北端的危机。
冰冷的空气倒灌进肺腑。
陆靖言缓缓抬起头,视线从绢布上移开,往北方天际那五道刺破苍穹的烽火狼烟,再转向官道上郑彪残部即将消失在雨帘中的、模糊的尾巴。
他握着绢布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片刻的沉默后,终是不甘的说道:“速传本将军令,临仓郡全郡各县紧闭城门,无令不得擅开,命亲军都尉即刻撤兵,随本将前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