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被唤作老二的头目明显怔了一下,下一刻,又笑着说道,“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不再受别人欺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就像现在。”
说着,将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随着他这一个动作,帐内诡异的沉寂突然又恢复成刚才的样子,另一个头目端着碗站了起来,边倒酒便说:“二哥说得对,咱们弟兄以前过得什么日子?谁家不是三日一小灾,五日一大难?吃不饱、穿不暖,饱受流寇之祸就不说了,整日还要受贪官的欺凌。”
说着,将酒碗放到帅案上,“就拿老五来说,他妹妹被县令儿子抢走的时候,才十三岁,告官告到最后,是什么下场?”
郑彪瞥了眼酒碗,又看向帐内另一个男子,他正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灌着发涩的酒。显然,他就是头目口中的老五。
“大哥,”老二又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咱们都是兄弟,您要是有话直说就行,咱们都听着呢。”
郑彪收回目光,看向老二,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端起酒碗:“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整日跟在陆靖言屁股后面,跟累了,心里不痛快。”
他将酒一饮而尽,又笑道,“你们喝着,我去吹吹风。”
众人齐齐起身,目送郑彪离去,等他走后,互相对视一眼,则又继续喝酒吃肉,吹牛骂娘。
三月初六,夜风依旧有些凉。
郑彪独自一人走出营地,来到营门外的一片空地,地面已经有新草长出,他席地而坐,仰望着月牙儿出神。
“唉,也怪自己没本事,不知道怎么约束他们,苦难中扶持过来的兄弟,都是以命相托的情义,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说得重了,难免寒了人心……”.
“可势力越来越大,若还像以前占山为王时那般随意,早晚会酿成大祸……相比之下,他高顺倒颇有驭下的本事,同是草莽出身,他手下那七八万将士,就比我和鲁进宝这边有规矩,狠归狠,却纪律严明……”
“高顺……”他轻声呢喃,随手拔出一棵嫩草,举在面前细细端详,青翠的草叶上,露珠破裂后的水渍,顺着叶子经脉滑落。
“陆靖言怎么突然往回走了?”他依旧在盯着嫩草,只是目光有些涣散,“前几天还日夜兼程,恨不得飞起来……东北方向,再走不到三百里,就到了幽州地界,难道是罗不辞?”
他的目光缓缓凝聚,往东北方望了过去,“应该没错,想来是罗不辞大军在幽州久战不利,甚至是受挫,才令陆靖言前去支援。”
似是发现了什么,郑彪猛地起身,疾步返回营地,找来心腹亲兵,吩咐他命人往东北走一趟,沿途探查有无异常情况发生,若有机会,可深入幽州了解一下那边的战事。
“轰隆隆——”
几声闷雷乍响,乌云遮挡了那仅存的一丝月光,绵绵细雨毫无征兆的缓缓落下,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降临,覆盖了整个冀州。
雨夜之下,三股势力的探马,在泥泞中快速穿行。
……
三日后,中军大帐,郑彪坐在帅案之后,几名头目齐聚,都在盯着大帐中央站着的一名军士。
军士浑身湿漉漉的,长靴上满是泥污,未被革甲包裹的裤腿,还有几道不规则的口子,像是被山石之类的硬物划破的。不过,身上虽狼狈,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此时,他已经将绝垠关被冀北义军攻破的消息说与众人,正在等待问话。
几个头目小声议论,郑彪却是望着那军士,心中暗忖:“原来如此,难怪陆靖言在景州危难之际,还要执意分兵……看来他突然撤军,也是因为收到绝垠关被攻破的消息,倒也是,一队不到万人的轻装步兵,如何能把关隘夺回来,撤退也是无奈之举吧……”
言念至此,转头看向左手边的头目,“老二,这几日,陆靖言可有什么动作?”
“没,没有吧……”老二显然是不太确定,“咱们的人一直盯着他呢,自他退往璋城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郑彪微微皱眉,显然是看出老二对陆靖言的关注不够用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问另一人:“老三,景州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也没有。”老三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郑彪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轻敲着帅案,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项瞻,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想当初在涞县,他还叫项小满,险些命丧在密令司的暗杀之下,短短不到两年,就成了冀北之主……”
“大哥,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老二不以为意,“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说到底,不还是他身后的人在出谋划策?”
郑彪神色一滞,一个曾经为他带来巨大阴影的贵公子模样的脸,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赫连良平……”他心中呢喃,瞥了一眼老二,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暗叹,“老二啊老二,你但凡能把喝酒耍钱的心放到正事上一点,也该能看得出来,就连赫连良平那般的人物,都甘愿听凭驱使,他项瞻又岂是泛泛之辈,更何况……”
他正想着,却被帐外一道急切的呼喊打断。
“报——”
拉着的长音,带着一丝颤抖,一名传令兵策马来至帐前,翻身下马,闯入营帐,跪地急道,“将军,景州急报!”
郑彪蹭的一下起身,其余头目也纷纷站了起来,不等郑彪开口,老二便厉声喝道:“你他娘的被狗撵了,急什么,给老子好好说!”
“启,启禀将军!”传令兵吞咽了一下口水,语气开始逐渐平稳,但依旧急切,“我军跟随陆靖言离开后,高顺与鲁进宝便同时进攻景州城,初战失利,被守军击退,高顺因鲁进宝未尽全力,与他发生口角,第二日再度出兵,两军全力攻城,西城门被破之际,高顺突然反戈,举兵进攻鲁进宝……”
“什么!!”郑彪脸色骤变,忙问,“鲁进宝如何了?景州城可是已被高顺占领?”
“没有,”传令兵道,“高、鲁两军混战之际,城内守军主动出城掩杀,趁乱重关了城门。鲁进宝身负重伤,被所部将领护送退往渔阳郡,其麾下近两万大军死伤无数,有近六千士卒皆被高顺收编,鲁进宝退走时,身边只剩不到两千残兵。”
声音停止,帐内陷入诡异的沉静,众人瞠目结舌,郑彪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良久,郑彪猛地抽出佩刀,狠狠劈在帅案之上,刀锋整体嵌入帅案,木屑飞溅四周,他紧握刀柄,咬牙怒喝:“传我军令,全军立即开拔,返回渔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