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县,位于巨鹿郡中南部,昔日项羽破釜沉舟、大破秦军的发生地,初为赵国属地,后几经变迁,先后归于邯郸、巨鹿、广平等郡。
其地虽非巨鹿郡治,却扼守着自魏郡北上,直通幽燕的咽喉。
在曹丕迁都蓟城之后,其战略地位便愈发凸显。
自刘封、张苞于大陆泽西侧设伏,一战击溃陈群、陈泰父子率领的援军后,此地便为汉军所有。
此刻,巨鹿县府衙之内,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的刘封与张苞,却无半点骄色,正神情肃穆地恭立于一副巨大的沙盘之侧,向着一位刚刚抵达的中年文士详细汇报着军情。
他一袭青灰色的深衣,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绺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虽无半点武人之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仿佛能洞悉人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此人,正是刘瑁钦点,新任的常山郡守,崔钧,崔州平。
“末将刘封、张苞,见过崔郡守!”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此番大陆泽大捷,二位居功至伟,当居头功!”
崔钧微微颔首,声音温和,示意二人起身,径直走向了那占据了半个厅堂的巨大沙盘。
“过来说话吧,还要烦请两位将目前的巨鹿郡情况详细告知于我。”
“喏。”
刘封点了点头,手指在沙盘之上轻轻划过,开始了战局的讲解。
“郡守请看。自我军在大陆泽西侧击溃陈群主力之后,他便领着数千残兵败将退守郡治廮陶,再不敢出城一步。
此后,末将与翊汉分兵两路,沿大陆泽西岸向北扫荡,已先后攻克任县、平乡、巨鹿三城,如今整个巨鹿郡西侧已尽在我手。我军兵锋,随时可以北上,直逼廮陶!”
张苞站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补充着。
“郡守,陈群那老儿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愿为先锋,三日之内,必将他们父子的脑袋,一并取来,献于帐下!”
“不急。”
崔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他缓缓摇了摇头,向两人解释道。
“如今廮陶守军新败,人心惶惶,我军若逼迫过甚,陈群父子狗急跳墙,领着残部困兽犹斗,我军亦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还是攻心为上的好……”
他的手指没有在廮陶过多停留,而是缓缓回到汉军大败陈群的那片大陆泽,最终落在了大陆泽东侧一个城池之上。
“南变呢?”
他忽然问道,“此城,可曾拿下?”
刘封闻言一怔,思忖片刻后地摇了摇头。
“尚未。我军之前主力皆在大陆泽西岸,旨在追击陈群主力,肃清西岸残敌,还未及向东岸扩张。”
“哦?”
就在刘封话音落下的瞬间,崔钧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才会有的慑人精光精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刘封与张苞年轻而略带困惑的脸庞上扫过,随即,一抹冷笑在他的脸上浮现……
“既然如此,就麻烦子疆将军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走一趟南变。告诉城中主事之人,三日之后,我汉军主力将兵临城下。他们若识时务,开城纳降,自可阖家安泰,如若不然……”
崔钧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杀意。
“城破之日,屠尽南变,鸡犬不留!”
“屠城?!”
刘封与张苞闻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他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看似文雅的郡守。
尤其是刘封,他怎么也想不到,崔钧同为冀州人士,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等狠辣之言。
他紧紧皱起眉头,上前一步,沉声劝谏。
“郡守三思!我军攻伐冀州,当以安抚为主,争取民心。行此屠城之策,必将激起冀州百姓同仇敌忾之心,于我军一统天下之大局,百害而无一利啊!”
面对两位年轻将领的质疑与震惊,崔钧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波澜。
他缓缓转过身,背着手在堂中踱了两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二位将军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逼视着二人。
“陛下如今亲率主力与曹仁、曹彰在南线鏖战,张将军与友若先生兵围邯郸,亦是攻坚之局。
我等的使命是什么?不是与这些地方豪族虚与委蛇,而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斩断曹丕盘踞在冀州的爪牙,锁死他北归幽州的退路!此战,不仅要快!更要狠!”
他的目光在刘封与张苞脸上缓缓扫过,语气愈发森冷。
“巨鹿、安平两郡,世家势力盘根错节,这些人多为袁氏旧部,在他们心中,只有家族私利,何曾有过忠义二字?
我军若按部就班,以德服人,他们只会首鼠两端,暗中观望,不断试探我军的底线,二位将军觉得,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他们浪费?”
“据我所知,这南变城,以范氏一族为首,乃是死忠于曹魏的顽固之辈,我就是要拿他们,来杀鸡儆猴!
我要用他们范氏满门的鲜血,来告诉整个冀州所有世家,顺我大汉者昌,逆我大汉者亡!
只有让他们感到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才会收起那点可笑的小心思,乖乖地跪下来,迎接王师的到来!”
崔钧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明的光芒,那是压抑了多年的愤恨与野心交织而成的复仇火焰。
当年他父崔烈为董卓所害,长兄悲愤而亡,偌大的崔氏家道中落,他也被迫流离荆州,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其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冀州诸世家,可没少落井下石,冷眼旁观……
如今,他崔州平回来了!他要让那些曾经坐视他崔氏衰败的冀州世家们,重新认识一下安平崔氏!
“喏!”
随后,汉军的信使带着崔钧的最后通牒赶赴南变。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范氏的妥协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两名奉命前往南变的汉军信使……
南变范氏,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向汉军表达了他们死战到底的决心。
消息传回巨鹿,全军震怒!将士们群情激奋,纷纷请战,誓要踏平南变,为死去的袍泽复仇!
“传令下去!”
崔钧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不带一丝感情。
“全军整备,两个时辰后,兵发南变,誓破此城!”
“喏!”
半天后,南变城头。
“报!范县丞!汉军……汉军主力已经将我城四面合围了!”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城楼之上,一个身着官袍,面带倨傲的中年人,正是南变县丞范毅。
“慌什么!求援的信号早就发出去了!此地乃是邺城与幽州连接的官道要冲,陛下绝不会坐视不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住南变,你我便是光复冀州的大魏功臣!”
“……喏!”
正如这位范县丞所言,南变城位于大陆泽东侧,从这里再往东,便进入了安平郡境内。
一旦此地失守,汉军便可由此长驱直入,彻底切断曹丕南下大军的归路。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坐镇蓟城的司马懿都不可能放任汉军肆意进攻南变。
事实上,司马懿在得知陈群兵败的消息后,已是心急如焚,急令自己的六弟司马进领幽州精锐火速南下驰援。
可是,他们能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吗?
“传令下去,全军攻城!”
“喏!”
“咚!”
“咚!”
“咚!”
震天的战鼓声响起,黑压压的汉军向南变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而南变城守军,则在县丞范毅的指挥下,开始了抵抗。
至于原本的南变县令?
早在他流露出向汉军投诚的意图时,就被范毅当众斩杀,拿来祭旗了……
“杀啊!”
数不清的汉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呐喊着向南变城墙涌来。战斗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南变城墙之上,滚木、礌石、金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巨大的滚木呼啸着砸落,磨盘大的礌石从天而降,一锅锅滚烫的金汁更是在魏军的推动下当头浇下,给汉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吼!”
此时的张苞早已杀红了眼,他就像一头年轻的猛虎,悍不畏死,他身着甲胄,推着一架云梯,冒着密集的箭雨,怒吼着冲在最前方。
与此同时,刘封在后方高高的望车之上,指挥着弓弩手和临时组装的投石车,对城墙进行着持续的火力压制与破坏。
“轰!”
“轰!”
“轰!”
无数巨大的石弹呼啸着划破天空,狠狠砸在南变的城墙之上,碎石四处飞溅,坚固的城楼在剧烈的撞击中哀鸣、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在刘封远程火力的掩护下,张苞数次冒死攀上城头。
他手中长槊舞得密不透风,瞬间便格杀了数名魏兵,但城头的守军实在太多,硬生生将张苞逼了回来。
在一次次的激战中,张苞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浸透了他的甲胄……
激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午后一直厮杀到夜幕低垂,城墙下的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填满,殷红的血水缓缓流淌。
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崔钧才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了第一天的血腥战斗。
城楼上,范毅望着城下退去的汉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倒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汉军攻势之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