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医生再次开口道:“必须马上转院,最好去去省城的医科大附属医院,他们才有体外膜肺氧合和更高级的血液净化设备,才可能把命吊住。”
叶默听得心头一沉。
体外膜肺氧合,简称Ecmo,那是抢救终极手段之一,费用高昂,操作复杂,通常只在最顶尖的医院才有条件开展。
而从这里到省城,即使救护车一路飞驰,也要五六个小时。
“转院路上,他的身体能撑得住吗?”叶默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医生推了推眼镜,额头上全是汗:“这就是风险,路上颠簸,监护条件有限,随时可能心跳呼吸骤停,但不转,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没有选择。
“转!”叶默没有任何犹豫,“联系省医科大附属医院,说明情况,请求他们做好接收准备。我们这边,安排最好的救护车,最有经验的随车医护,带上所有能带的急救设备和药品,立刻出发!”
“叶队,我来协调!”黄队长立刻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县医院也迅速行动起来,院长亲自指挥,抽调了急诊科和IcU的骨干医生护士,将一台性能最好的监护型救护车准备好,车载呼吸机、除颤仪、微量泵、急救药品……能装的都装上。
一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刘波被妥善固定在救护车的多功能担架床上,身上连着监护仪、呼吸机,静脉通路开了好几条,药物正通过输液泵持续注入他虚弱的身体。
随车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IcU副主任医师和两名资深护士。
“我们出发了!”医生对叶默点了点头。
“拜托你们了!”叶默用力握了握医生的手。
救护车门关上,朝着省城的方向快速驶去。
叶默、黄队长和小张坐上了县局安排的另一辆越野车,紧紧跟在救护车后面。
车窗外的景色从县城边缘的农田,逐渐变为绵延的丘陵和高速公路。
叶默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刘波找到了,但生死未卜。
如果他最终没能救回来,那么假王芳案中关于他这一环的所有秘密,可能就真的要永远被带进坟墓了。
他不知道,当年那个钟萍究竟是怎么说服他卖掉王芳学历的。
是威逼还是利诱?
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按理说,刘波母亲去世之后,刘波就应该站出来举报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
如果他要赎罪,直截了当的帮王芳讨回公道,这不是更好的赎罪方式吗?
还有另外一个疑问。
那就是陈忠。
他究竟又是怎么知道刘波躲在这种地方的?
他口口声声说要去杀光那帮杀手组织的成员。
究竟是真还是假,这也不好说。
有人说陈忠只是一个名字,他早已经被背后的组织控制。
有人说陈忠是地狱判官的化身,他是神,无所不能。
但叶默却认为,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在故弄玄虚罢了。
叶默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暂时无法验证的猜测。
眼下,刘波的生死才是第一位的。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那辆疾驰的救护车上。
五个多小时的路程,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中途,救护车曾短暂停靠在高速服务区,医生下车快速检查了一下刘波的情况,和叶默简短交流了几句。
“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非常脆弱,感染指标还在飙升,省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Ecmo团队,一到就上机。”
“好,辛苦了。”
再次上路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救护车终于驶入省城,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冲进医科大附属医院急诊大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早已严阵以待的抢救团队一拥而上。
刘波被直接推进了早已准备好的负压隔离抢救室,那里,代表着顶级生命支持技术的Ecmo设备已经开机预热。
叶默等人被拦在了抢救区外。
隔着玻璃,只能看到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和各种仪器闪烁的灯光。
叶小雨也乘坐后续的车辆赶到了省城,与叶默汇合。
她带来了侗寨村的一些后续情况,也带了些简单的食物和水。
“寨子里的人都很担心刘老师,小云那孩子哭了好几回。”叶小雨将一瓶水递给叶默,“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
叶默接过水喝了一口:“你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叶队长,叶处长,你俩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就行。”黄队长也说道。
思索片刻,叶默点了点头,随后安排了一下,便带着叶小雨先去招待所休息。
这一晚,
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断有医生护士进出,表情严肃,步履匆匆。
直到凌晨五点多,天边泛起灰白。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眼带疲惫但眼神锐利的男医生走了出来。
“哪位是家属?”医生问道。
黄队长立刻上前:“医生,我们是……办案人员,病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打量了一下黄队长和他背后的办案人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到旁边的谈话室。
关上门,医生摘掉口罩,长长舒了一口气。
“抢救过来了,命暂时保住了。”
这句话,让大家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还好你们送来的及时,加上病人自身抵抗力也不错,现在正在缓慢恢复中。”医生说道。
“我们明白了,谢谢医生,你们尽力了。”黄队长郑重地说道:“治疗方面,请医院全力以赴,费用和其他问题,我们来协调解决。”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点了点头:“病人暂时住在IcU,需要绝对隔离和密切监护,家属……你们暂时不能探视。有情况我们会及时通知。”
医生离开后,谈话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总算是……活下来了。”黄队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知道是疲惫还是感慨。
“是啊,活下来了。”小张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活下来,就有希望。
就有机会,从他口中,听到那段被掩埋的真相。
接下来,时间又过去了几日,刘波恢复的很快。
医生说,这是奇迹,刘波的恢复速度特别快,再住院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
这几天的抢救,总共花费了四万多。
这笔钱,虽然是由财政暂时垫付,但最后等到刘波病好了之后,对他进行追偿。
但考虑到刘波在贫困偏远山区支援等公益行为,最终会有一大部分的报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五这天,刘波转到了普通病房。
红江县侗寨村的村民们自发过来看望他。
他的病床前放满了山里摘来的野花。
等到看望刘波的人都离开之后,叶默这才带着叶小雨来到刘波的病房。
随后,黄队长当着所有人办案人员的面,取出手铐,将刘波拷了起来。
见到冰冷的手铐无情的锁在自己手腕上,刘波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叶默坐在病床边,拿出记录本,随后对刘波进行问话。
“叫什么名字?”
“刘……刘波!”
“老家哪里的?”
“雷山!”
见到刘波精神状态还不错,叶默随后点了点头。
“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
闻言,刘波思索了良久,最后点了点头:“是不是,王芳学历的事情?”
“对,你把王芳的学历卖给了一个叫做钟萍的女子,并且还伙同王芳的父亲,一起将王芳的身份也给换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把王芳害的有多惨?”
听到这话,刘波面无表情,他低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芳这个女孩,她,现在还好吗?”
“她已经去安京了,安京大学已经给她恢复了学籍,并且还给她进行学前补习。”
听到这话,刘波的眼中终于闪出了一丝亮光。
“真的?”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找到你这里来。”
闻言,刘波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当年你为什么要卖掉王芳的学历?”叶默继续问道。
“为了……给我母亲治病。”刘波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实情。
“王芳的学历,你卖了多少钱?”
“十六万!”刘波并没有任何隐瞒。
“仅仅是为了十六万,你就卖掉了你最骄傲学生的学历,这一点理由太牵强,你是有文化的人,你应该知道,王芳考上安京大学这件事只要一曝光,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筹集善款给你母亲治病,甚至有不少大医院都会不收费帮你母亲治病,你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极端的路?”
听道理,刘波表情痛苦,他看着叶默几人,身体有些颤抖。
“我没办法,我当时,被逼到绝路了。”
“你的绝路,就是你母亲治病,你需要一笔钱,但是,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能将王芳的学历卖掉啊,我认为,你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你是不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我错了,全错了。”刘波不停地摇头,眼神有些绝望。
“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去贵阳,找你的朋友借钱去了?这个人,叫谢勇华?”
听到这里,刘波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警方连这些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刘波也没有了任何隐瞒。
“是的,我母亲重病住院,需要一大笔钱,我虽然知道可以通过王芳这个好学生的事迹去筹集善款,可那时候,王芳还没参加高考,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我找到谢勇华,我问他借十五万,我说我一定能还,我还告诉他,关于天才学生王芳的事情,到时候一定可以借助王芳考上安京大学这件事的舆论,引起社会关注的。”
“但是,谢勇华一分钱没有借给我,他让我去借高利贷。”
听到这里,叶默和叶小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线索全部都对上了。
这和他们之前所有的推理完全一致。
这个刘波,就是在借高利贷的过程中,认识的阮强和钟萍。
然而,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终会导致刘波把王芳的学历卖给了钟萍?
于是,叶默接着问道:“谢勇华不肯借钱给你,你是不是就去找地头蛇借高利贷去了?”
“我当时走投无路,医院又打电话来催我交住院费,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想着先去借点高利贷,等以后想办法还,于是,就去了谢勇华跟我说的地方,在那里,我找到了很多小卡片,上面有小额贷的信息电话,于是我就打了过去。”
“你打过去之后,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对方长的很高大,身上都是纹身,凶神恶煞的。”
“你打电话给他之后,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在南明县城的一个小宾馆里。”
“你当时怎么跟他说的?”
“我拿出了我的身份证,教师证,告诉他,我在雷山一中当高中老师,手底下有一名学生,百分百能考上重点大学,只要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到时候就找媒体曝光,就可以筹款,还上这笔高利贷。”
“那这个人,把钱借给你没有?”
“借了,但是他说以我的条件,只能借五万,六个月之内还,还六万就行,超过六个月,每多一个月不还,就加一万利息,当时我们还签了个合同,对方扣下了我的身份证和教师证,我拿着五万块,拼了命的跑去医院,交费给我妈治病。”
“你那五万块费用交进去之后,你母亲的病有好转吗?”
“有,第一次手术还算成功,病情有了好转,当时我看到希望,我心里特别高兴,母亲有救了,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了,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只是我噩梦的开始。”
“我给母亲请了护工,让她继续接受治疗,而我回到了学校,继续教育学生,帮助他们顺利参加高考。”
“然而,就在高考前没多久,绝望再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