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辰时还有一刻,缕缕金光已经缠上了枝头。
考生们看着考试院的大门,不由地想起了那被暴雨淋湿的夜。
姜汤很热乎,还带了丝丝甜味,应是放了糖;棉被很暖和,直至今日,都好似还有棉脂香萦绕在他们鼻尖。
不知为何,他们竟开始怀念那个暴雨倾盆的夜。
若科举考试都能如那日那般,那他们将不再惧怕考试,更不会在考试院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颁奖正式开始前,沈筝着重给众考生介绍了“寒门助学补贴”,还“顺带”提了一嘴“助学金”与“义塾”,不少考生听懂了大概。
“意思就是......若咱们家中当真困难,便可在县衙开具‘贫困证明’,然后......凭证明领取生活补助?”
“是这个意思。”有提前到府衙咨询过的考生道:“我前几日去府衙问过户房的大人,说是......需要里正和十位不同宗族的乡邻作保,经县衙核验过后,会统一上报至府衙,府衙会将补贴拨给县衙,咱们只需到县衙领取即可。”
此话一出,不少学子面露感动。
府衙考虑得真周全,甚至不用他们长途跋涉......
“那兄台,具体有哪些补贴,你问了吗?”又有人心动问道。
那人点头:“有口粮、笔墨等日常用物。若咱们要离府赶考,还能额外申领盘缠。”
连盘缠都有......
众考生感觉自己在做梦。
这般大好事......他们是不是也该申领试试呢?
“可别有人想占府衙便宜哦。”
不知何时,一吊儿郎当的少年加入了考生聊天,嘴角轻勾道:“既是‘贫困补贴’,那领取补贴之人肯定要真贫困才行。若有人狗胆包天,敢勾结乡邻冒领补贴.....哼哼。”
少年哼笑两声,捏了捏拳头:“府衙肯定大刑伺候。什么罢黜功名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要砍头呢。”
砍、砍头?
如此直白的话语,听得不少考生面色一白。
少年还觉得不够,自顾自补充道:“总之本少爷家中有钱,会把这补贴留给真正需要的人,想必诸位也一样吧?”
说罢,他毫不掩饰地打量众考生衣饰。
有几人耳根微红,干笑附和:“兄台说得是,我们不过是好奇,问问、问问罢了......”
“噢——”少年拉长了尾音,满意点头:“那就好,问肯定是能问的。”
话音落下,没人再答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辛季?”
突地,旁边传来一道喊声,众考生获救似的转头看去。
来人还是“熟人”。
只见那“倒数第二”带着“正数第一”大步走来,满脸惊讶地看着那面露讥笑的少年:“你不是观场过后就回抚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此话一出,不少考生面上青红交加,指着辛季问道:“你不是我们柳阳府人?你是那观场生?!”
他们感觉被辛季耍了。
辛季侧头避开方子彦目光,理直气壮回道:“对啊,我是上京人,那又咋了?”
那、又、咋、了?
“......那你还说你不领补贴,要把补贴留给需要的人?”
“对啊!”辛季的声音比他们还大:“你们就说我是不是没领!”
众考生气急,险些喊破了音:“那你也要能领才行啊!”
“本少爷家里有钱,领什么领!”
“......”众考生气了个仰倒,手指抬起又放下数次,终于憋出一句:“蛮不讲理!”
辛季哼笑,对领奖台努嘴:“你们沈大人看过来了哦。”
众考生一惊,纷纷散去。
聚是一团火,散做满天星。
辛季的 “无耻行径”,被他们在考生群体中大肆传扬开来。
方子彦拉住想溜的辛季,重复了一次先前的问话:“辛季,你怎么又回柳阳府了?”
辛季看着那只死死拽住自己衣袖的胖手,尴尬至极。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压根儿没走,在小院里捣鼓了七日观微镜,今日是第一次出门,只能道:“我刚从抚州过来,就想看看案首长啥样,凑凑热闹。”
方子彦将这拙劣的借口当了真,一脸骄傲地将裴召祺拉了过来:“长这样!”
辛季:“?”
顿了片刻,他终于理解了方子彦话中之意。
“你的意思是......”他指着裴召祺,脸上写满“你在逗我”,“他是复试案首?”
方子彦点头:“对啊,上次府试案首也是召祺,那日晚宴你没听我们说吗?召祺是我们同安县的大才子。”
“......”辛季绞尽脑汁回想着那个夜晚。
想了两瞬,他突然有些无法接受这事实。
这世界肯定疯了。
随随便便认识了个胖子,结果人家的朋友不是伯爵孙女,就是尚书外甥女,到如今,竟还冒出来一个复试案首来。
想着自己那张没答完的试卷,辛季脚下一个踉跄。
“那什么......胖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次,他是真的想逃回抚州府了。
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在柳阳府竟什么都不是......
“看完再走呀!”方子彦想着裴召祺即将上台领奖,说什么都不让辛季走,“辰时马上到了,沈姐姐要给召祺颁奖了。辛季,召祺应该也算你半个朋友了吧?”
呵呵......
辛季和裴召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方子彦一边手臂夹一个,带着他俩往领奖台挤,一边挤还一边嘀咕:“南姝她们怎么还没来呢.....肯定是半道又逛街去了,若她们把召祺的大日子错过了,我定是要说她们的......”
辛季想逃逃不掉,或是说,其实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想留下来。
他在心中祈愿,希望崔衿音和余南姝不要来,如此,他也能自在一些。
但崔衿音和余南姝却和辰时一起来了。
“辰时到——”
颁奖台上,蒋至明换了身崭新的官袍,脸上笑出了一道又一道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