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就地审问,有用的消息记下来,没用的就放了。”陈振华往火炉里添了块煤,“告诉郭静云,别耽误赶路,包头那边的事要紧。”
通信兵刚戴上耳机,就见杜易得跑了进来,手里举着张纸条:“师长,固阳那边发来急电,说发现一小股关东军的侦察兵,大概有二十多人,正往城里摸呢!”
陈振华眉头一挑:“来得正好,让骑兵一团别惊动他们,假装没发现,等他们靠近城墙了再动手,抓两个活的回来。我倒要问问,关东军的鼻子是不是真有那么灵。”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夕阳透过云层,给武川城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夹杂着战士们的吆喝声,陈振华知道,这是自己的警卫连准备出发前往固阳了。
他转身望向地图上的包头,指尖轻轻一点——那里的风雪再大,也挡不住他们的马蹄。
炉火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模糊了地图上的字迹。
陈振华提起水壶,往搪瓷缸里倒了杯热水,袅袅的热气里,他仿佛看到了包头城的城门被撞开,包头的伪军举着枪投降。
二连浩特的驿站里,王梦生正和毛子的军官握手……这些画面在他眼前流转,最终都化作一句话:这仗,能打赢。
夜色渐浓,武川城的营房里亮起了灯火,巡逻的战士踩着积雪走过街道,马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出长长的影子。
孙大牛站在窗前,看着城墙上跳动的岗哨灯光,忽然想起刚参军时,老班长跟他说的话:“打仗不光靠枪,靠的是人心。只要弟兄们一条心,再大的风雪也能闯过去。”
现在想来,老班长说得真对,从兴安岭到绥远,从草原到城池,弟兄们跟着他出生入死,靠的不就是这点念想吗?
他握紧手里的搪瓷缸,热水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劲——不管前面有多少硬仗,不管风雪有多大,他都得带着弟兄们,跟着陈师长走下去,走到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的那一天。
远处的草原上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像是从天边滚来的春雷。陈振华知道,那是马三华的骑兵团正在夜色里疾驰,也是胜利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
部署完包头的任务,陈振华盯着火炉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正要出门的杜易得:“等等,还有件要紧事,比找毛子搭线更急。”
杜易得转过身,只见陈振华从墙角拖过个麻袋,解开绳结,里面滚出件带着膻味的羊皮袄。袄子的皮毛厚实,是刚从伪军身上缴获的,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雪渍。
“摸摸这皮子。”陈振华把羊皮袄往他怀里塞,“跟咱们身上的棉服比,哪个更抗冻?”
杜易得把脸贴在皮毛上,暖意顺着脸颊往骨子里钻。他身上的棉服是出发前从根据地领的,棉花填得不算少,可在草原的风雪里待上半个时辰,寒气还是能顺着针脚往里渗。这会摸着羊皮袄,才知道啥叫真正的暖和。
“这……这比棉服强十倍!”杜易得咂着嘴,忽然想起什么,“前两天三营有个新兵,在雪地里站哨冻掉了半根脚趾,要是有这袄子……”
“所以才叫你回来。”陈振华打断他的话,往炉子里添了块煤,“咱们从太原出发时,后勤给备的棉服,在晋省还算顶用,到了这草原就是摆设。“
“你瞧这温度,三天前还零上十度,现在直接跌破零下十五度,照这架势,过两天能到零下二十度,真到那时候,别说打仗,站着都能冻成冰棍。”
杜易得低头看着自己的棉裤,膝盖处已经被雪水浸得发硬,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他想起骑兵旅出发前,陈振华让后勤多带了两卡车棉服,当时还觉得没必要,现在才明白师长的远见——可即便如此,跟这草原的严寒比,那些棉服还是太单薄了。
“你看伪军穿的啥?”陈振华指着窗外俘虏营的方向,“清一色的羊皮袄、毡疙瘩,连马靴里都塞着羊毛。“
“德王在草原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这里的脾气。咱们要想在这立足,光靠枪杆子不行,还得有能抗住冻的家伙式。”
杜易得忽然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牧民们穿着光板羊皮袄,在雪地里赶着羊群,额头上竟还冒着汗。
当时他还纳闷,这薄薄一层皮子咋这么顶用,现在才算闹明白——草原上的人,早就把御寒的门道刻进骨子里了。
“师长的意思是……让咱们多弄些羊皮袄?”杜易得摸着袄子上的毛,指腹蹭过粗糙的皮板。
“不光是弄,得成批地弄,成批地做。”陈振华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包头、乌兰察布和归绥之间画了个圈,
“这些县城周边有上万户牧民,家家户户都养羊,熟皮子、缝袄子是祖传的手艺。你在这儿驻守,正好借着清剿残敌的功夫,跟牧民搭上线。”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跟牧民打交道,不能硬来。告诉弟兄们,要换,不能抢。用咱们缴获的粮食、茶叶、盐巴跟他们换羊皮,要是牧民愿意帮忙缝袄子,就按件算工钱,一天给两斤小米,管饱饭。”
杜易得点点头,心里却犯嘀咕:“可咱们哪来那么多粮食?后勤车队在狼山关被雪堵着,库房里的存粮顶多撑半个月。”
“去伪军的粮仓里找。”陈振华往伪军司令部的方向指了指,“德王在归绥藏了三个粮囤,武川、包头、固阳应该都有,昨天特战团刚搜出来,光小米就有二十万斤。再加上缴获的盐巴、茶叶、布匹,足够跟牧民换皮子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杜易得耳边:“你以为这只是为了抗冻?再往远了想——关东军在东北有棉衣、皮靴、暖炉,冬天照样能在雪地里行军。“
“咱们要是连件像样的御寒衣都没有,开春怎么跟他们在草原上拼?将来……将来要往北走,去收那些丢了的土地,那儿的冬天比这草原冷十倍,没有厚实的皮子,弟兄们能扛得住?”
王梦生的眼睛猛地亮了。他虽是粗人,却也听过老兵讲起关外的严寒,那是比河西走廊还要寒冷的地方——说是吐口唾沫没等落地就成了冰碴,掉在雪地里的钢枪能粘掉手上的皮。
他以前总觉得那些是瞎吹,现在亲身体验了草原的冷,才知道陈师长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末雨绸缪啊。”陈振华拍着他的肩膀,“枪杆子能打胜仗,可冻不死的身子骨,才是能一直打胜仗的本钱。“
”你想想,大冬天咱们跟关东军交手,他们冻得缩脖子,咱们穿着厚实的羊皮袄,抡起马刀都比他们有劲,这仗还用得着愁?”
杜易得攥紧了拳头,羊皮袄的皮毛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师长放心!我这就去安排!让骑兵旅四个团的同志们,挨家挨户找羊皮,再请牧民师傅来教着缝袄子,保证寒冬至寒前给咱们的队伍备足过冬的家伙!”
“不光是咱们的队伍。”陈振华补充道,“晋省的弟兄、南方来的援军,将来都可能往北开。你得把摊子铺大些,在乌兰察布、包头、固阳和归绥各建个皮坊,让牧民们冬天没事就来缝袄子。皮子不够就收活羊,实在收不上来,就跟牧民买羊皮,虽然薄点,总比棉服强。”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翻出张纸条:“这是根据地送来的熟皮子方子,用硝石和盐巴泡三天,皮毛能软和三成,还不招虫子。“
“你让后勤连多备些硝石,跟牧民换皮子的时候,顺便把方子教给他们——咱们要的不是一冬天的袄子,是能一直做下去的法子。”
杜易得接过纸条,手指都在发抖。他这才明白,陈师长让他守城,不是让他蹲笼子,是把整个北方战场的御寒大事交给他了。这功劳,比打下十个包头城都实在。
“对了,还有马。”陈振华指着窗外的马厩,“战马也得防寒。让牧民们多编些马毡子,晚上给马披上,马蹄子上的防滑铁掌也得加紧打,别让战马在冰上打滑。咱们是骑兵旅,马要是冻坏了,比少了挺机枪还要命。”
“明白!”杜易得把羊皮袄往胳膊上一搭,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停下,“师长,那……那征集皮子的事,要不要跟第二战区的弟兄说一声?他们说不定不缺这东西。”
陈振华笑了:“老杜你长心了,等他们到了包头,找傅长官沟通,看看他们有没有多余的,有多少咱们买多少。都是打鬼子的队伍,冻死一个少一个,没必要分你我。”
杜易得“哎”了一声,踩着雪跑出去了。院子里很快传来他扯着嗓子喊人的声音,夹杂着战士们搬东西的响动,连马厩里的战马都似懂非懂地嘶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