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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翁城内的军械缴得七七八八,唐禹引着薛毅父子穿过层层甲士,往中军大帐走去。
关外的风还在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可帐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薛毅低头垂目,亮银甲上的血渍早已冻成暗红。薛勇跟在其父身后,时不时抬头打量四周,帐外巡逻的镇南军个个眼神锐利,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进去吧。”唐禹在帐门处停下,掀开门帘的手顿了顿。“大将军在里面等你们。”
薛毅深吸一口气,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踏入其内。
帐内暖意扑面而来,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味和墨香。
帅台后的烛台燃着十二根牛油烛,将整个大帐照得亮如白昼,徐平正坐在帅案后翻看卷宗,听到动静便抬了眼。
此时的他换了身玄色锦袍,肩上的伤用白布缠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神落在薛毅父子身上时,却不见半分戾气。“来了!坐吧!”
“罪将不敢!罪将薛毅,携犬子薛勇,参见大将军。”薛毅噗通一声跪地,甲胄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见此一幕,薛勇也紧跟着跪下,额头完全贴着地面。“参见大将军……”
“素闻薛将军神勇,徐某可是差点就死在你枪下啊!”徐平放下卷宗,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
此话一出,薛毅的脸色骤变,赶忙俯地叩首。“罪将该死,还请大将军责罚。”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徐某并非是在敲打你!起来吧,帐内不比军前,不必多礼。”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唐禹,让人给二位将军备两碗热酒来,驱驱寒气。”
薛毅父子迟疑着起身,站在帐中却是手足无措。薛勇偷眼瞧去,见徐平案上摆着半副拆解开的长弓,弓梢的裂痕处还沾着冰碴,顿时心头发紧,又垂下了头。
不多时,亲卫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酒,酒液琥珀色,还浮着几粒沫子。
“营中能有这个不错了!日后随我入奉天城内,天上人间好酒可多!”说罢,徐平亦是端起酒盏。“将军枪法好生了得!想来离八境中期也是不远了!”
“大将军谬赞了!一点小小本事,算不得什么。”薛毅接过酒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竟有些发颤。
他戎马半生,见过的阵仗不算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向昔日“逆贼”屈膝的一天,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平静的待他。
“尝尝吧?”徐平揉了揉眉心,自顾自的抿下一口。“这酒虽一般,也是岳山郡内新酿的青梅酒,加了老姜温过,军医说我有赏在身,得少喝点烈酒!你们随意便好!管够!”他语气很随意,像在与老友闲话,全然不提卢风口的血海深仇。
薛毅喉头滚动,将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不算烈,却带着一股暖流直淌进小腹,熨帖了冻僵的四肢百骸。他放下空碗,低声道:“蒙大将军不计前嫌,薛某……感激不尽。”
“战场之上,本就是各为其主嘛,何来怪罪一说。”徐平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在对方身上。“薛将军镇守飞云十余年,大梁百姓没少受你的恩惠。本将敬佩你护境安民的本事,而非你效命于谁。”
这话像一块暖石投进薛毅心里,让他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他戎马半生,最看重的便是护境安民这四字,此刻被徐平点破,竟生出几分感激。
“至于卢风口之事……”徐平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本将损失了上万弟兄,这笔账自然要算,但不会算在降卒头上。
薛将军既已归降,便是自己人,往后同袍相称,不必再提罪将二字。”
薛勇突然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原以为父子二人归降后,少不了要被徐平猜忌和磋磨,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坦荡。
薛毅更是心头一震,赶忙抱拳躬身。“大将军如此胸襟,薛某自愧不如。从今往后,薛某父子愿听将军差遣,万死不辞!”
“都说了随意些!”徐平笑了笑,指了指帐侧的座椅。“坐吧,站着说话累得慌。”见二人坐下,他又道:“岳山刚定,飞云初下,正是用人之际。薛将军熟悉梁东军务,往后这岳州的防务,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分内之事,不敢称劳。”听闻此言,薛毅坐得笔直,眼神里已没了先前的惶恐,多了几分坚定。
帐内的气氛渐渐缓和,徐平又问了些飞云关的军备粮储,薛毅都一一作答,言语间条理清晰,颇有章法。
“……”徐平越听越满意,深觉此人果然是员良将。
正说着,唐禹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卷舆图。“大人,蒙章那边有消息了,已按约定从禺螭发兵,前锋离西宁不过百里。”说话间,他将舆图在案上铺开,手指点向东南方向。“接下来该如何?”
徐平俯身细看,舆图上用朱砂标着各路兵马的动向,西宁城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密密麻麻记着守军布防。
片刻之后,他指尖在西宁上敲了敲。“拿下飞云只是第一步,西宁才是东境的门户。
潘钺在西宁经营多年,其麾下还有三万精兵,强攻怕是要损兵折将。对此,不知薛将军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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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快结束了!本书也快千章了!日前已有编辑联系作者出版的事宜,届时还请各位彦祖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