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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金辉漫过飞云关垛口,在瓮城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薛毅勒住马缰,其胯下战马刨动蹄子,不停打着响鼻。
望着半开的城门,和那条熟悉的甬道,他眉头缓缓拧起。往日里守城的兵卒见之总会弓腰行礼,今日却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风卷着枯叶在空荡的门洞子里打着旋。
“父亲,怎么了?”薛勇提着枪凑过来,甲胄上的血渍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虽让徐平得以逃脱,咱们倒也剿灭了他的残部,算是大有建树吧。
弟兄们都累坏了,赶紧进城休整吧。”
“……”薛毅没应声,只是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他征战半生,性格谨慎,只一点细微的变化也让之心有疑惑。
“驾…….”即便如此,回头看了眼长长的队伍,还有大批缴获的军需,犹豫几息,薛毅还是跃马入城。
军旗飘扬,一众人浩浩荡荡,好一会功夫父子二人才穿过甬道。
许是察觉到父亲的神色与往常有异,薛勇正欲开口,却见薛刚骤然拔刀。“不对劲……”
其人话刚出口,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父子两人急忙回头,旦见厚重的铁门从城楼上轰然落下,带着铁链的摩擦声砸在地面之上,激起一片尘土。
“不好!爹……”薛勇的惊呼着抬头,两侧的箭楼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黑沉沉的箭尖在夕阳下闪着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了瓮城里的岳州营兵马。
城楼上的旗帜“呼啦啦”展开,全是徐平的镇南军大旗!
“这怎么可能!!!”薛毅惊怒不已,抬头之际正见徐平扶着城楼上的栏杆探出头来,嘴角还噙着抹淡淡的笑。“呵呵呵!”
薛勇勒紧马缰,当即抬枪指着城墙。“是镇南军?爹!咱们中伏了……”
“薛将军,别来无恙啊。”徐平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卢风口让你占了那么大个便宜,这飞云关,总该让徐某讨回点利息吧?”
听闻此言,薛毅的脸瞬间便涨红,眼中先是翻涌着不甘,紧接着,滔天的愤怒喷薄而出。“徐平!”说话间,他举刀指向城楼:“你竟趁我不备窃取飞云,卑鄙小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有种打开城门,咱们真刀真枪的拼个你死我活!”
“你在卢风口伏击我咋的不提?我夺你飞云关就成小人了?未免有些愚蠢吧!”徐平轻轻晃了晃头,而后指尖不停敲击着栏杆。“厮杀是不可能厮杀的,这波优势在我!为何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薛将军,战场可不是戏台,徐某劝你下马投降吧。某家定然不计前嫌!”
此话一出,薛毅心里噎了一下,随即更为恼怒。“为将者,岂会贪生怕死?要薛某投降断无可能!”
“是吗……”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瓮城两侧的火把次第亮起,将徐平脸颊照得忽明忽暗。“薛将军,你真以为自己守的还是大梁江山?”说着,他俯身看向瓮城。“京中如今是何光景你虽在飞云,也当早已知晓。
顾应痕得势,幼帝已成了傀儡。除夕大宴之后,朝堂上凡不顺从者,无不被冠以谋逆之罪抄家。这还算是大梁吗?“
薛毅喉结滚动,他虽远在飞云关,的确也知晓京中动荡。即便如此,他却并未接话。
“还有太后!”徐平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满是无奈。“因秽乱宫闱被贬,你也当知晓!”
“知道又如何?”薛毅横眉冷对,却在不自觉间握紧了手中兵刃。“你不就是始作俑者?你和顾应痕又有何区别。”
“那还是有点区别的!”徐平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徐某可没想过谋朝篡逆!”说话间,他突然看向瓮城内的兵卒。“岳州营的诸位弟兄,自徐某接掌岳州,朝廷便将尔等打为了叛军。
尔等在此拒关死守,值吗?薛将军,你是为大梁效力,可大梁早就不认你了!”
“你放屁!“听闻此言,薛勇张弓便朝徐平射去。“父亲,别听他胡扯!”
见状,徐平侧身一躲,又继续说道:“薛将军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安佑亡于自耗。”见薛毅并未回应,他便自顾自的讲下去。“在数百年前,极西有个安国,皇帝晚年沉迷丹药,太子和二皇子为争位斗了十余年。
见其疲敝,元武挥兵攻打。平野守将林靖请求增兵,太子却怕二皇子趁机夺取兵权,硬是扣下了粮草。
林靖死守孤城三月,城破拔剑自刎。他殉国前曾曰:我一介武夫,死不足惜,惜我安国锦绣河山,沦为元狗牧马之地。
后来嘛,安国亡了,那些争权的皇子也都成了阶下囚。”
火把的光映在徐平脸上,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而你现在,与那当年的林靖何其相似?
奸佞于京中揽权,即便我取了岳州,为了安抚我,谁又管你飞云关的死活?
待西宁郡被蒙章攻破,即便没有今日,飞云同样是座孤坟。到时候,朝廷不会记得你的忠,百姓不会记得你的义!你死得毫无半点价值。”
“……”薛毅眉头微挑,心里不禁为自己起了几分叹息。“死于沙场本就是为将者的宿命!有何可说?”
“那你麾下这几万兵马呢?”徐平笑了,还带着几分戏谑。“我再说个近的。
听我爹说,许多年前燕岭有个澜部,其部首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守东寨,小儿子守西寨。马匪来犯之时,小儿子想让大儿子分兵支援,大儿子却怕弟弟抢了功劳,按兵不动。
结果西寨被攻破,马匪拿着西寨百姓当肉盾,东寨自然也守不住了。最后整个澜部被马匪灭了,大儿子临死之际懊悔不已。他以为争的是首领之位,争的其实是整个部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