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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倒是离城西不远,未过多时徐平便已去到营地。寒风卷着雪沫子抽在校场的木桩之上,发出呜呜声响。
徐平踩着冰碴子下马,玄甲卫的操练声正震耳欲聋,一支支箭矢破空的锐响倒是比那腊月的冰棱还要脆。
杨定裹着件厚毡袍,手里攥着宋明远新送来的复合弓。弓弦上结着层薄霜,哈出几口热气他便快步跑来。
“这新弓效果如何?”徐平免了正欲跪礼的兵卒,随后紧了紧披风。“这鬼天气,若非玄甲卫以武者为主,当真操练不了半点。”
“大将军瞧瞧这破弓!打脑壳!”杨定将弓取下,铜片裹着的弓梢还沾着雪。“昨儿个可是冷得发抖,弟兄们拉弦时牛筋麻绳冻得跟铁丝似的,出不了几箭便断了好些根。
您再摸摸这弓身,连三层檀木粘黏的地方都冻裂了,花里胡哨的,还是不比硬弓啊。”
徐平接过弓,指腹按在裂缝上,冰碴子冻得手麻。“啧……”他双臂较劲,弓弦“咯吱”响着绷紧,箭尾的白羽上凝的霜簌簌往下掉。“宋明远就没考虑过天寒地冻?这胶遇冷就脆,跟腊月的冻梨似的,一碰就裂。”
“何止是脆!”场边个络腮胡士兵正往断弦上抹胶,胶水刚挤出来就冻成了疙瘩。“世子您且看,这鱼胶还得用火烤化了才能抹,可烤热了吧,弓身的木缝里又冒白汽,冻上是更不经用。
还有那轮轴,三箭一卡,五箭一瑟。昨儿个卑职就因为这,拉弓时卡顿,弓梢崩了,差点没给崩瞎眼。”
“这样么……”徐平松了弓弦,霜花瞬间从弓身上震下来。“让宋明远换胶,用大周产的鱼鳔胶,那个成本低,再掺三成猪油熬,抗冻。
还有弓弦,告诉他别用牛筋混麻绳了,换成鹿筋的,再在弦上缠层细铜丝,不光抗冻还耐磨。”说话间,他快步往靶场走。“用复合弓射几箭我瞧瞧。”
络腮胡应着,憋红了脸拉弓,第一箭偏了半尺,钉在靶边的雪堆里,箭尾还在抖。“世子您瞅,不是弟兄们没用功,这弓冻硬了之后力道跟没冻时差了几成。
卑职往日能百步穿杨,这一受寒,连个靶心边都摸不着。倒不如换回硬弓,还实惠。”
见此情形,杨定亦在旁补充。“还有这弓轴的铜片,早上列阵,弟兄们整半天都出不了一箭。行军在外,用起来更需简易。若遇恶劣天气,就这还他妈打个卵?”
“啧!你少跟老子抱怨。”瞪了一眼,徐平弯腰捡起偏靶的箭。“弓身的确也得改改,外层刷三遍桐油,再裹两层麻布,防雪水渗进去冻裂木头。
还有,让宋明远通知铸器坊再打批暖弓的皮套,套在握把上,揣怀里能捂热乎,省得你们天天喊冻手。”
话音刚落,场边突然传来哄闹,一老卒边骂边跟复合弓较劲。
轮轴掺霜冻得太僵,力大了怕崩,力小了拉不满,反倒被弓弦弹得手腕发酸。“劳什子新弓,坑得牙批!”
瞧着这一幕,徐平不禁眉头皱起。“你们都是武者,基础好,多练练就习惯。北境的天可比大梁还冷,怎换了个地就蔫了?”
“哪能啊!世子您是有所不知!”老卒啐了口唾沫,鼻尖也是冻得通红。“硬弓冻透了也能借着内劲顺着力道走,您整来这复合弓是真不行。冻硬了跟块铁板似的,劲儿一大,还得崩轴。咱们弟兄内劲都不敢用,听说还得好几十两银子一把,这不闹呢吗……”
“冬日用兵本就在少数……”说着,杨定往那老卒手腕上捏了捏,眉头皱得更紧。“要不先让弟兄们换回硬弓?您弄来这复合弓等天暖和了再练练?”
“就是趁着冬日调整,往后可没那么多闲时间留给你们!”说话间,徐平抬手把弓扔回给杨定,转身便朝里走去。“一旦开春,咱们就要攻打飞云。
春寒可不比现在,到时候卢风口那边该是比这还冷,总不能让弟兄们揣着硬弓去爬坡。
这样,你让宋明远三天内改好,改不好就把他从天上人间拎过来,让他自个儿在这雪地里练个几天就老实了。”
“末将是个粗人,您说咋的就咋的吧!”
“你这是心有怨气啊!”徐平不禁一笑,拍了拍马首把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亲卫。“牵下去打点草料!我一会还要赶路岳山。
对了,你记着让人把这些毛病一条条都写清楚,还有震手的力道,都别漏。尽快熟悉以便开春用兵。
还有,我去岳山,校场这边你盯紧了,天虽冷,喊宋婉柔多弄点酒来御寒,别让弟兄们偷懒!更别喝多了闹事,否则我必严惩。”
“得了!末将晓得!”杨定赶紧应着,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徐平的背影大声喊道:“要不让伙房给您备点热汤?这一路去越山,雪地里走几天,人受得了,身子可是遭罪。”
“那就吃点!再整两携壶来。”徐平甩起大氅,踏碎冰壳,发出咔嚓脆响。“让他们都搞快些,莫要误了我赶路。”
听闻此言,杨定搓了搓手追上。“要不末将陪您喝点?“
“嘴馋?”徐平回头看去,取下携壶便丢给了对方。“烧刀子,我最近都喝这个。”
接过携壶,杨定举头就喝。几口下肚,他哈出大口热气。“真他娘辣喉咙,大将军口味挺重啊!这晚上不得抓几个小娘子醒酒?”
“你他妈的……倒是说得甚合我心意!”
两人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