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指尖轻叩着书案,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西凉舆图上:\"依先生所言,张鲁竟连汉中故土都可轻弃?即便本王挥师取他城池,他也未必会全力抵抗?\"
李儒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大王只需允诺天师道在西凉辖地的传教之权,张鲁便不会执念于汉中太守的虚名。但是他是否会拼尽全力,那就在两可之间。\"他顿了顿,指尖轻点在舆图汉中郡的朱砂标记上,\"唯有将张鲁的两个女儿都迎娶入府,让天师道的传承与凉王霸业深度绑定,他才会毫无保留地动用教中符兵为您造势。\"
董白轻轻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姑丈这番话听着神乎其神,这天师道当真有如此翻云覆雨的力量?\"
贾诩替李儒回答:\"董姑娘莫要小觑了教义的力量。以大王的武略,开疆拓土本是易事,难就难在如何收服治下百姓的心。如今中原诸侯连年混战,百姓今日归附这家,明日又投降那姓,究其根本是心中缺乏信仰寄托。\"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说道,\"但若大王在攻占新地后,借天师道传播教义给百姓以'太平盛世'的盼头,日后即便有敌军来犯,治下百姓也能万众一心共御外敌;哪怕一时失地,只要民心未散,待我军再度收复时,百姓自会箪食壶浆相迎。\"
董白静静听完这番话,只觉后颈泛起一丝凉意——原以为只是桩普通的政治联姻,却不想背后竟牵扯着如此宏大的权谋布局,这盘棋的精妙程度远超她此前的想象。
李儒望着马超指尖无意识摩挲的玄铁镇纸,竹冠下的老眼眯成缝。
\"大王可还满意老臣的盘算?\"老狐狸拱手时,竹冠上的玉簪擦过屏风上的麒麟纹,惊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马超点头,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便想告退。忽然感觉衣襟被拉扯,他眼角余光瞥见董白拽住自己衣袖的手。
\"满意?\"董白忽然冷笑,玄色镶金裙裾扫过李儒的竹冠,\"你可知为了扩建王府,我让工曹改了多少版图纸?\"她指着窗外四进院新搭的凉棚,红绸嫁妆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碎光,\"如今又添两个妹妹,难道要让符宝睡在游廊下喂蚊子?\"
李儒抚掌大笑,震得梁上悬挂的铜灯爆出灯花。\"这有何难!\"他忽然指向窗外宫城方向,未央宫的鸱吻在残阳下映出冷光,\"现成的皇宫龙庭空着,大王何不直接搬进去?\"
马超捏着镇纸的指节骤然泛白,\"先生糊涂了!\"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天下舆图,\"本王如今只称凉王,若占了皇宫......\"
\"不过是座空壳罢了!\"贾诩忽然插话,锦袍袖口的云纹擦过砚台里的浓墨,\"大王自称凉王时,天下谁不知已是僭越?\"马超面色一变。
贾诩不等马超说话,抢着说道:“如果说先帝活着大汉尚有五成气运,如今,在许都登基的新帝,不过是世家把持下的傀儡,又有几分气运保留,更何况,传国玉玺早已丢失,哪有什么气运可讲?”
马超面色古怪,传国玉玺是丢了,但是他知道在哪,之前可是在孙策手中。是他不敢轻易说出,若是让这些老狐狸知道,又不该要有多大的底气鼓噪着他称帝。
董白的指尖在李儒袖上顿了顿,忽然想起白日里灞桥百姓望着绍车的眼神。那些艳羡目光背后,原是李儒用美人计铺就的登极之路——当符宝的嫁妆里抬进天师道秘箓时,未央宫的鸱吻便成了顺理成章的归宿。
\"可天下悠悠之口......\"马超的声音忽然低哑,目光落在舆图上长安宫城的标记处。那里被李儒用朱砂圈成个醒目的圆。
\"百姓只看实惠!\"李儒猛地将手拍在舆图中央,朱砂笔迹恰好穿过未央宫的正殿,\"当年董公焚烧洛阳时,百姓可曾为汉室流过一滴泪?所哭的不过是流离失所罢了\"老狐狸的指甲刮过舆图上的渭水,发出刺耳声响,\"即使大王占据皇宫,只要能护得百姓安居乐业,再有天师道为大王造势。\"
\"——谁还管这龙椅坐的是刘姓还是马姓?\"贾诩接话时,鎏金腰带扣在烛火下闪了闪。他指向窗外宫城角楼的轮廓,\"至于那虚名......\"
董白忽然松开拽着李儒的手,玄色披帛扫过案几上的青铜樽。忽然轻笑出声:\"姑丈早备好了算计吧?\"
马超望着图纸上蜿蜒的朱砂线条,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叹,这李儒真是把步步都算了进去,一心继承董公的遗志,推翻这腐朽的大汉。而此刻李儒竹冠下的笑意里,分明藏着更狠的盘算:与其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凉王,不如直接住进这空壳龙庭,让天师道的符水替他洗白僭越的罪名。
马超指尖划过未央宫图纸上的鸱吻纹样,忽然将狼毫笔搁在\"太极殿\"标记处:\"就依先生之计占了宫城,\"他抬眼望向窗外,皇宫的亭台楼阁,在此也能看到,\"但对外仍称'凉王府'。\"
李儒闻言心中暗喜,竹冠下的老眼眯成缝。\"既然如此,那老臣告退。\"
李儒赶紧给贾诩使眼色,二人便躬身告退。已经退出房外,却在廊间转身处,被董白揪住了胡须。
\"姑丈想溜?\"董白的手攥着他的山羊须,玄色裙裾扫得廊柱铜铃叮咚乱响,\"平白添了两个妹妹,当我好搪塞?\"
老狐狸哎哟一声弯下腰,竹冠险些撞落廊下灯笼。\"疼疼疼!\"他感觉胡须根根发颤,瞥见董白鬓边因用力而晃动的珍珠钗,\"傻丫头!\"
\"还敢骂我?\"董白手上加力,李儒疼得都跟随着力道弯了腰。
李儒疼得龇牙咧嘴,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你以为我费劲巴拉的是图什么,姑丈替你揽下这摊子事,费尽心机为大王谋划,\"他眼角余光扫向书房方向,马超正用朱砂笔圈改宫城图纸,\"我这边越尽心尽力,日后大王登极,你这皇后位才更稳当!\"
董白指尖猛地一松,珍珠钗险些掉在青砖上。\"皇后位?\"她望着李儒被揪得乱颤的胡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你早就算计好了?\"
\"自然!\"李儒揉着发疼的下巴,竹冠下的老脸挤出谄媚笑意,\"为什么我费尽心机要大王对大汉朝廷不再留有妄想?为什么我要费尽心机将太平道绑上西凉战车?为什么我要鼓动大王来占据皇宫?就是要让他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完成董公未完成的事业,让你这丫头到时候能够母仪天下,如此,我才算对得起董公对我的知遇之恩!”
董白忽然噗嗤笑出声,\"好啦好啦,是我错怪你了,算你还有些良心,依然想着爷爷。\"她甩了甩衣袖,略带不好意思的关心道:\"姑丈弄疼了吧?这也怪你,你早些说嘛!\"
李儒说道:“小姑奶奶,你气消了吧?气消了我就告退了。”董白这才收起假惺惺的关心,满意的离开。
李儒扶着廊柱喘粗气,望着董白消失的方向捋顺胡须。当贾诩从暗影里走出时,他忽然低笑:\"这小姑奶奶总算哄住了。\"袖口滑落,手上赫然沾着几根被揪掉的胡须。李儒看得直心疼,对贾诩说道:“我一心一意为大王办事,还待照顾着小姑奶奶的情绪,我容易吗我?”贾诩哈哈大笑:“文忧先生,能过关就好,哈哈……”
七月的日头晒得宫墙琉璃瓦发烫,张贵蹲在西市井台边时,青布道袍已被汗水浸出盐花。他将符水洒在盲眼老妪额间,忽然扬声朗道:\"我天师道奉太上老君为尊,入教只需五斗米,便能得大道庇护!\"话音未落,袖中滚出的符篆飘进汲水桶,朱砂写的\"治身治家,至公无私\"在水中漾开,惊得围观百姓纷纷摸向怀中粮袋。
\"五斗米就能治病?\"卖胡饼的王翁捏着干瘪的钱袋往前凑,缺牙的嘴漏着风,\"去年我婆娘害痨病,请郎中花了三斗粟都没好......\"
张卫摇着折扇走上前,道袍银绣的北斗纹在烈日下明灭:\"我教以符水咒说治病,\"她指了指井台边新立的义舍,里面堆着麦饼与清水,\"若心诚向善,即便无钱,饮符水、服咒文亦可得愈。\"说罢从袖中取出桃木简,上面刻着\"犯法者先宥三,然后乃行刑\"的教规,\"我师君在汉中时,道民皆以诚信为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打更的李老二灌下碗符水,忽然拍着大腿道:\"难怪张道长总说'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他袒露的胸口沾着符水,在暑气中泛着红光,\"前儿个我醉倒街心,竟是道众送我回家,分文未取!\"
昔日的皇宫,如今的凉王府前,贾诩望着朱雀大街设立的义舍前排队领麦饼的百姓,顿了顿:\"文优先生瞧,五斗米教设义舍、置义米,比朝廷的常平仓更得人心。\"他指向西市墙根下习字的道童,孩子们用树枝在地上写着\"种谷得谷,种豆得豆\"的教义,\"百姓如今交五斗米入教,既得庇护又有饭吃,哪还念着汉家天子?\"
李儒竹冠下的眼眯成缝:\"当年张鲁在汉中,以'三官手书'让道民忏悔,又以'祭酒'管治地方,\"他敲了敲案上的汉中地图,\"如今咱们借长安百姓之口宣扬:凉王若得天下,便让天师道的'义舍'遍行四海——\"
\"——如此便是'天命所归'了。\"贾诩踢开脚边晒裂的符水碗,釉面碎纹里映着\"凉王府\"匾额。
李儒抚掌大笑:\"这便是教义的妙处!\"他指向远处改砌宫墙的工匠,而此刻的未央宫深处,工匠们正将\"太极殿\"匾额翻过来,背面新刻的\"凉王议事厅\"。
当暮色漫过宫墙时,义舍前仍排着长队。王翁攥着刚领的麦饼,对孙子低语:\"听见没?交五斗米入教,既能治病又能吃饱,比跟着汉家皇帝强多了。\"孩子咬着麦饼点头,手里攥着的槐树叶上,在暑气中渐渐干涸,却像极了天师道在长安埋下的一颗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