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奶奶滴,长安的那群贵族老爷,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越看这份密信越来气,王忠嗣猛地一拍案几,唾沫星子乱飞:“这任命书就是张狗屁,丧尽天良!”
李斯文正从陶罐里挑着石榴籽,见王忠嗣吹胡子瞪眼,为自己打抱不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将挑好的劣质石榴盘推过去:“王将军先消消气,这石榴可是从河源城快马加鞭送来的,贼甜!”
同时示意他暂且坐下,听自己慢慢道来:
“不必如此,这萧锐与某交好,鸿胪寺少卿一职也是某举荐的。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他替某主持西域事宜,也算合适。”
“自己人?自己人那更不行了!”
王忠嗣一边嘟囔着,一边大把往嘴里塞石榴籽,而后微微皱眉,甜确实够甜,可果肉怎么才这么点?
“且不说他来摘桃子的问题,就单看西域事宜,他知道怎么和慕容顺讨价还价么,知道毛织坊的那什么...‘脱脂’工艺么?”
“而且某听说,特进光禄大夫萧瑀,就是这人亲爹,在朝廷上力荐萧锐上任,要说这里边没猫腻,那就是在糊弄傻子!”
李斯文的手顿在半空,瞧着王忠嗣涨红的大脸,总算是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混在边关。
性子这么直,留在长安那天子脚下,整天只能受窝囊气。
一拍手腕,震飞的石榴籽抛进嘴里,李斯文慢悠悠的道:
“萧锐素与贺兰氏交好,而慕容顺的夫人就是贺兰家的贵女,由他主持互市,可比咱们这些外人方便得多。”
说着又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坏笑:“再说了,某难道不知道留后手?”
“就算慕容顺打听到酒坊秘方,可最关键的原材料,也只有汤峪才能生产,他蹦跶不起来!”
一听这话,王忠嗣的怒气消了少血,却仍撇了撇嘴:“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监军你白忙活一趟啊。”
要不是李斯文带来的旱天雷,还有不舍昼夜的医治伤员...
凉州就算能守住,城里将士也百不存一,这份大恩他必须要认!
“且不说边关三战,直接奠定了西域归附的基础。”
“就单冲你把吐谷浑安排得明明白白,‘抢果酒,薅羊毛’的策略,封个国公不太可能,但封个郡公是板上钉钉。”
“可现在呢,朝廷派来俩人过来摘桃子,唯独对监军你的封赏是少之又少...就不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他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见李斯文脸色依旧如常。
王忠嗣简直是发自内心的佩服,要不说这位爷能在长安混呢,养气功夫是真的练到家了。
“某志不在此。”
李斯文想了想,政事堂里六位宰相,房玄龄和李靖不用说,肯定是自己人。
王珪和萧锐俩江南代表,也早和山东签订了进退同盟。
若李二陛下真的赏罚不公,这张密信刚出朱雀门就调头去了魏征府上,李二陛下势必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所以说,他的封赏其实另有安排。
于是态度更加坚定,凉州?这鬼天气狗都不待!
“就算被陛下强行摁在这里委以重任,某也早晚有一天,要找个理由返京,现在的安排才正合我意。”
开玩笑,只要他拿出土豆、红薯和玉米这三样宝贝。
不说扶摇直上,最起码李二陛下也要力排众议,封他一个国公爵位。
坊间也会念着他的大恩大德,想方设法的绕开限制,给他这个大活人立个生祠。
还有李承乾的腿,皇后娘仨的肺,已经排上日程的嶲州一行,李二陛下许诺给自己的沧海道大行军...
若真想捞功,他至少有好几种办法平步青云,脑子进水了才留在西域!
整天出门第一件事喝西北风,晚上还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
费了这么多口舌,却见王忠嗣脸上仍有怨气,李斯文不禁有些失笑,心中滑过阵阵暖流。
越是和官场上那些人精交锋,他就越是喜欢心思纯净的人,比如孩子,比如将士。
不用担心一时不察遭了算计,偶尔还有涌泉相报的惊喜,省脑子。
“行了行了,陛下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听命便是,别那么大怨气。”
王忠嗣不敢放松,又是几次询问。
见李斯文心情平和,确实没什么不满的地方,不由叹服的竖起大拇指。
怪不得这位爷能受陛下恩宠,就这心怀,谁见了不说一声大肚!
又突然想起什么,前倾身体,皱起眉问道:
“既然不是心里不平,那某刚才进门时,见监军你摇头叹气的,是在苦恼什么?”
李斯文想了想,直接将信笺推到王忠嗣身前,手指点在书信最后一行:
“你看这落款,除了吏部印信,还有陛下的私章。”
“可...这又能说明个啥,要不监军你给某讲讲?”
见王忠嗣还一个劲儿的挠头纳闷,李斯文不禁沉默半晌。
或许他是真的知道了,为何这人贵为皇帝养子,却被派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性情平和,心思缜密,却又不通一点官场机锋,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要是入了仕途,怕不是要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活生生的玩死!
叹道:“在长孙无忌告病卸任后,高士廉接任吏部尚书,同时入政事堂议事,位同宰相。”
“吏部盖了章,就说明咱们送去长安的奏折,已经得到了朝廷里多位宰相的认可。”
“既然朝廷大力支持,为何陛下还要多此一举,悄摸在最尾盖上私印?”
“是啊,为什么呢?”
长长叹罢,李斯文扭头看向窗棂。
他收回前话,和这种直来直去的家伙相处,一点也不省脑子。
远处那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耸立雪峰正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就像磨得锃亮的刀锋,就像即将落下的铁蹄。
不禁喃喃道:“陛下这是想告诉某,西域的安稳他势在必得,军政大权只属于大唐!”
王忠嗣正摩挲着下巴,死死盯着身前密信,听到这话,突然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监军的意思是说...陛下忍无可忍,要和吐蕃、回纥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