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拉斯看着提涅芙。
“他们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将帝国的承诺带给那些愿意成为同胞的人,”她继续说,“这和我们在瓦洛兰、在恕瑞玛的时候是一样的。但这片土地……不一样。它给每一名对诺克萨斯效忠的士兵都提出了巨大的灵魂挑战。我们全都在努力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启迪,努力让他们向我们靠拢,最后共同富足。但这个过程并非总是简单直接的。艾欧尼亚一点都不简单直接。”
“这里的确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俄拉斯赞同道,“艾欧尼亚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花吗?”
蒂法莲芝吭了一声,插了近来,“绽灵节。死者的灵魂会寄宿到绽灵花上,开花的时候就会呼唤生者。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跟我了解到的情况相符。”提涅芙说。
“只有艾欧尼亚人的灵魂寄宿在花里吗?”俄拉斯问提涅芙。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俄拉斯把手伸进坎肩里,摘下了坠饰。“在战争期间,我们部族里的所有战士都被派到了这里。许多年都没消息,后来有一天一个女人带着这个过来了。”他举起那块骨头,让提涅芙看得到。“她说,我的父亲只剩下这个了。我在想,他会不会也在一朵花里?他的灵魂是不是还在这里,我能不能找到他?”
“就算有这种可能,”蒂法莲芝打断了他,“我们也没工夫搞这些玄乎玩意。我现在需要你专注。要记住你为什么在这里,剑僮。要记住我们必须执行的职责。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
俄拉斯低下了头。蒂法莲芝和另外几位女猎手都目标明确,然而他自己的目标却有点模糊,相比之下,逃兵罪可是清晰和绝对的。他用拇指摩挲坠饰的表面。“明白了,夫人。”
提涅芙回过头看了一眼。“如果你的父亲死在了这里,那他就是诺克萨斯的英烈。这才是最重要的。”
俄拉斯点点头,把吊坠戴回到脖子上。
这场雨永远都下不完了吗?
俄拉斯从泥里抽出一只脚,努力不让泥巴吸走脚上的靴子,但只成功了一半。他单脚跳了几步,俯下身子把靴子提好,浑身发抖,觉得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
雨水的彩虹闪光让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一场梦,捉摸不定,晕头转向。他听到了许多动物在夕阳色的树枝上发出叫声,那些声音根本不像是动物能够发出来的。或许那是树木自己在召唤,它们的叶子盈亏消长,从橙红变成靛蓝。
太虚幻了。
唯一让俄拉斯感到真实的是咕咕叫的肚子。他真希望当初能赶在那群士兵闹事之前跟村民进行交易。那个场景始终让他念念不忘,常常让他产生一些不舒服的想法。难道这就是艾欧尼亚战争的真面目?难道他的父亲就是这样参战的?
俄拉斯双脚踩在硬实的地面上,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泥泞,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他伸展手臂的肌肉,牵着塔尔兹走上一块苍白的巨石。
一边走着,俄拉斯一边注意到地面上精细的形状和条纹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脚下的巨石似乎并非自然形成,甚至还有一种规则的美感。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们脚下是一双巨大的手,拢成碗状,虽然一半被泥土掩埋,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一整块连在一起的巨石。从露在地表的部分看,光是两个手掌的面积就堪比一座庭院。俄拉斯很好奇,拥有这双手的石像尺寸会有多大,而且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很想知道这么大的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俄拉斯说。
“我倒是更想知道是谁给毁成这样的。”蒂法莲芝说。她表情坚毅,目光扫过断指处留下的伤疤和裂缝。“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毁的。”
“停。”阿蕾尔发出警告,她的猎犬也纷纷发出低吼。
她指了指前方。
双手的正中间有个东西。体型不大,正在雨中小声鸣泣。俄拉斯擦了一把眼前的雨水,眯着眼睛走上前去。他每次眨眼,那个东西都变换一种颜色。
“当心。”符文工匠说。她的目光在环顾四周,同时慢慢抽出剑,带出低沉的钢铁摩擦音。
好奇心牵着俄拉斯不断向前。那个动物的体型很小,身长还不足他的弯刀。他瞥见了羽毛和鳞片,卷曲的短蕨簇无力地拍打着空气,扬起的骨节可能未来会长成类似翅膀的东西。剑僮半跪下来,不由自主地又说了那句话,自从他踏上艾欧尼亚以来就一次又一次重复的那句话。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俄拉斯喃喃自语,他向那个小动物伸出手,“嘿,小家伙,你饿不饿?”
“不,不,不。”提涅芙轻声说,她也像符文工匠那样四下搜索着什么。“不,不,不。”
俄拉斯眨眨眼,“可是,万一它受伤了呢?它还是个小宝宝。”
“正是。”提涅芙没有否认。俄拉斯听到她把锁链从小臂上解下。“那你觉得它的妈妈现在在哪?”
有东西从他们旁边的树林里出来了。已经很凉爽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俄拉斯不敢喘气,因为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了,雨滴开始向上飞。
他们找到的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有点像鸟,有点像兽,也有点像海怪。它的妈妈和它一样,只不过是长到了成年,每一个侧面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在小宝宝身上的蕨簇,在“妈妈”身上变成了像成年人手臂一样的触须,而那些微小的凸起则变成了锋利的爪子。它一半的身体都似乎在实质与虚无之间摇摆不定,似乎它只有一部分存在于俄拉斯所在的现实。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从森林一般的牙齿之间发出,再加上同样数不清的眼睛,大概那个部位可以算作它的脸。俄拉斯痛苦地喊出来,双手捂住耳朵。怪兽扇动着多彩的翅膀,驱赶着俄拉斯远离它的孩子。
“退后!”提涅芙吼道,不是对怪物,而是对俄拉斯。“保护好塔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