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喧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滚烫交织翻涌。
他将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不再有半分迟疑,转身奋力拨开惊惶的人群,朝着象生河核心祭祀区,鹿闻笙等人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却无比坚定地冲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自己背后那份沉重付出的亵渎。
林竹喧心急如焚,一路奔来脑中预演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尸横遍野、修士溃败、祭祀已成、洪水滔天……
然而当他终于冲破混乱人潮的阻隔,气喘吁吁、发髻散乱地闯入那片血腥与灰烬弥漫的核心区域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愕然,几乎忘了呼吸!
预想中的惨烈败局并未上演!修士们非但未被击溃,反而以雷霆之势掌控了局面!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瘫软如泥的权贵被牢牢捆缚在地,如同待宰的猪羊.
鹿闻笙、吴飞蓬等人肃立其间,指挥若定,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肃杀的、正在被强力扭转乾坤的紧张氛围!
他…… 竟是赶上了?
双方会合,谁都没有再过多寒暄。
林竹喧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发髻散乱,衣袍上沾着奔逃时的尘土,他喘息未定,目光却已锁定鹿闻笙。
无需言语,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捆缚的权贵、远处翻腾的黑浪,以及鹿闻笙眼中那份凝重却掌控全局的沉静,已将情势道尽。
“你们可以走了,我留在这里。”
林竹喧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萧砚与李清欢几乎是同时侧首,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无需多言,那目光里是了然,是决断,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萧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挺直了脊背:“我们也留下。”
李清欢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悠远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混乱,望向了某种永恒的归宿。
其中的未尽之言,不言而喻——留下,即意味着与这祭台、与这汹涌的象生河同归于尽,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他们......”王衍之嘴唇翕动,看着这三位注定赴死的人,眼中满是不忍与疑问。
余烁阳攥住他的手臂,紧抿着唇,沉重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制止——答案残酷,何必再问?
林竹喧看着萧砚和李清欢毫无动摇的态度,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三人目光再次相遇,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悲切切,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释然在彼此眼底流淌。
千言万语,尽付于这无声的一笑之中。
林竹喧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对着鹿闻笙、吴飞蓬以及所有在场的修士,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稳而郑重:“现在该是我们出力了,诸位,保重!”
鹿闻笙等人神情肃穆,没有丝毫犹豫,齐齐对着这三位即将赴死的义士,郑重无比地躬身回礼。
礼毕,众人不再多言,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迅速汇入奔逃的人流,或施展身法,或跃上快马,朝着相对安全的城池方向疾驰而去。
时间紧迫,象生河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木残骸,咆哮着冲击河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四周原本坚固的临河护栏早已被狂暴的河水撕扯、卷走,留下一片狼藉的缺口。
谢青梧正欲跟上,忽地敏锐地扭头回望。
只见鹿闻笙并未立即动身,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祭台中央那三道挺立的身影上,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绝非单纯的悲悯或敬重……
那眼神太深,太沉,几乎不像是在看赴死者,更像是在确认某个既定的结局。
“你在想什么?”
谢青梧忍不住出声,试图捕捉鹿闻笙心绪的涟漪,却只撞上一片深不可测的迷雾——话说,这三人要魂飞魄散了,鹿闻笙竟不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吗?
鹿闻笙闻声,缓缓收回目光转向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瞬间敛去,只余下惯常的沉静,甚至带上一丝近乎刻意的轻描淡写:“你猜。”
谢青梧:“……”所以他最讨厌谜语人!——更可恨的是,为什么偏偏读不了鹿闻笙的心?!这感觉简直像隔靴搔痒,憋闷至极!
祭台上——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和浓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脚下巨大的石台在洪水的冲击下微微震颤,如同巨兽濒死的心跳。
翻涌的黑浪距离祭台最高处,已不过数尺之遥,浑浊的水沫甚至能溅湿鞋履。
“要死了,害怕吗?”林竹喧的声音在风雨和浪涛声中显得异常平静。
他负手而立,青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鬓角几缕散乱的白发贴在颊边,目光却穿透迷蒙的水汽,望向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穹,竟透出一种近乎超脱的从容。
萧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他看着脚下那如同地狱入口般不断上涨、翻滚着黑沫的河水,那冰冷刺骨的气息仿佛能冻结骨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觉得腿脚阵阵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深吸一口混杂着死亡气息的湿冷空气,强迫自己挺起那并不算宽阔的胸膛,试图驱散那灭顶的恐惧。
然而,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微颤,却又透着一股特有的执拗与坦然:
“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咀嚼即将到来的终结,随即,一股近乎悲壮的豪气冲破了恐惧的桎梏,声音陡然拔高,竟盖过了风浪的嘶吼。
“然而,天地辽阔,世俗万象怎堪看,是非从容我自知!”
这话掷地有声,引得林竹喧和李清欢同时侧目。
三人目光交汇,先是一怔,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慰、赞赏、悲凉与极致洒脱的情绪在他们眼中激荡开来。
林竹喧朗声大笑,笑声清越,穿透风雨;李清欢亦捋须莞尔,笑声低沉而浑厚;就连萧砚自己,也被这奇异的氛围感染,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泪光却无比畅快的笑容。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情绪在胸中澎湃——这哪里是恐惧的哀鸣?分明是生命最后的绝响。
身后,已经疯癫的魏良和被束缚的权贵,显得是如此渺小。
魏良披头散发,对着翻涌的河水时而狂笑时而呓语,状若疯魔。
那些被捆缚的权贵们,哭天喊地,无谓挣扎,涕泪横流地咒骂或哀求,丑态毕露。
倾圮的雨、高台上冷质的火种,天际银白的“鱼线”掠过这三个挺立的骨,生成泛泛红痕,又在雾潮翻涌的瞬间趋于消散。
冰冷的雨丝无情地鞭笞着祭台,如同天地为这场献祭奏响的哀歌。
他们似孤身不言的行者游走于惨淡的河岸,一生唯有一次的振翅,是为俯瞰广袤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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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阵眼四人象征揭晓)
1. 皇帝魏良——权力异化的象征
权力祭坛上的腐朽基石,象征封建皇权的异化本质
作为阵眼之一,魏良象征着权力系统的崩塌,其贪生本质代表封建皇权\"受命于天\"的虚伪性,越是恐惧失去权力,越要用他人生命填补欲望沟壑,最终使阵法沦为吞噬自身的利器。
当统治阶层将\"保社稷\"异化为\"保性命\",文明根基便会从内部蛀空。
2. 侯爷萧砚——浮华时代的隐喻
浮华表象下的精神空洞。
萧砚的纨绔表象下暗藏对\"清名\"的病态追求,象征着士大夫阶层的精神分裂。
他以诗酒风流掩盖内心虚无,看似璀璨实则空洞,故意作烂诗,墨汁晕染出的正是士族阶级在末世的集体癔症。
象征士大夫阶层的虚伪:用诗酒风流粉饰精神虚无,将清高自诩作为纵欲遮羞布。
3. 大儒李清欢——文化困境的具象
道德困境中的觉醒火种,象征知识分子的精神裂变。
皓首穷经的坚守与贪生畏死的挣扎,映射着儒家文化在乱世的价值困境,他的挣扎不仅是对道义的敬畏,更是对\"爱人\"是否应包含自身的灵魂拷问。
浑浊的求生本能与清澈的道德自省构成漩涡,恰如黄河之水既携带泥沙又孕育文明。
当文人不再做典籍的守墓人,而成为现实的破冰者,文明才能完成从苟活到重生的蜕变。
4. 品德高尚的林竹喧——纯粹信仰的化身
作为阵眼里,唯一主动愿意拥抱死亡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是对\"舍生取义\"最朴素的诠释。
其生命力既表现为\"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奉献,又暗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的存在诠释着真正的文明守护者,既要像竹子般柔韧地扎根土地,又要如竹节般笔直地刺破苍穹。
四象阵眼的设置暗合\"天-地-人-道\"的哲学架构:林竹喧代表天道信仰,魏良象征地脉权力,萧砚映射人间浮华,李清欢则承载文化道统。
也是权力-文化-道德-信仰。
魏良的腐朽少的是林竹喧的信仰,萧砚的空洞又少了李清欢的思想......当贪生本能遭遇求道执念,当虚伪浮华撞见赤诚风骨,阵法的震颤实质是文明基因的自我更新。
设定暗合《周易》\"穷则变,变则通\"——唯有让不同人性光谱在阵眼中碰撞,文明才能突破周期性兴衰,完成螺旋式上升。
(阵眼四个人,其实都是混乱世道下我选出的代表——刚开始写没想那么多,后面稀里糊涂就这样了,哈哈哈哈,很高深的东西是我结合编的,嗯,对,编的,就是写这种矛盾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