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巫女卷宗和咒术笔记将三司官员和京兆府的人再次聚到了一起。
向晚,雨势渐小。
崔元礼、许孟景、刘禹锡、鱼彦博等人率各自衙门的差役,来到罗有德家的宅院。
宅门紧闭,门环上积了一层灰,显然许久无人进出。
秋月被安葬后,罗有德的家人便被捕入狱。
几个衙门的封条,在细细的雨帘中显得阴森诡谲。
院内倾倒之物众多,十分杂乱。
地窖入口很快被找到,一块厚重的木板盖在上头,边缘缝隙渗出丝丝寒气。
两名差役掀开木板。
通了一会儿风后,鱼主事取出手帕捂住口鼻,率先走下台阶。
地窖内阴冷潮湿,火把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因为不确定是从哪个方向数的第三块青砖,众人蹲下身,手指轻敲地面。
左起第三块砖发出空洞的回响。
崔元礼示意差役撬开砖块,底下露出一个黑色陶罐,封口处用蜡密封。
尚未打开,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众人忍不住掩鼻后退。
差役用布包住陶罐取出。
打开封口,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罐内盛着暗绿色粘稠液体。
四个衙门的仵作全部凑上去研究起来。
最终,他们脸色凝重地得出结论:“是尸油,且经过特殊处理,毒性极强。”
“毒上加毒,死者同时中了牵机药与尸毒,尸体加速腐败,真正死因就被掩盖了!”
崔、许、刘三人脑海中闪过陈昭武、韦元珪等人的死状——七窍流血,尸体迅速腐烂。
然后,几乎同时抬头:“真让明慧县主说对了,这些案子根本不是猫鬼作祟,而是毒杀!”
这便说得通了。
之所以数月过去了,案子还毫无进展,一是因为死者家属根本不让解剖尸体验尸,二是因为没等到主办官员说服死者家属同意解剖,尸体就已经离奇腐烂了。
这不符合常理,为了不显得自己太无能,倒不如认了巫蛊诅咒确有其事。
“可凶手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而不被发现的呢?”崔元礼怎么也想不通。
雨后的空气里飘着槐花甜香,刘绰的牛车停在罗家巷口一株老槐树下。
为了防止留下越权行事的把柄,刘绰并没跟着进罗家院子。
胡缨不时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静。
“县主,您吃点果子。”菡萏捧着竹编食盒,指尖还沾着晶莹水珠,“鱼主事他们怕是要搜上好一阵呢。”
刘绰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才掀开食盒,黄澄澄的杏子挨着红艳艳的荔枝,底下还垫着几片青翠欲滴的槐叶,“哟,连岭南荔枝都弄来了?”
五月时令,该是杏子、枇杷、樱桃、桑葚正当季,这荔枝倒是来得快!
蔷薇跪坐在车辕上削着甜瓜,闻言笑道:“是冰业行会今早送来的,统共就两筐。他们说托县主的福,有了这硝石点冰之法,运起水果来再不怕烂在路上了。如今长安城中,可是多了许多新奇的南方水果呢。醴泉坊的冰镇酸梅汤还有乌梅饮,也早都开卖了!”
“送一筐去老宅,再分出一些,明日我送去国子监。”刘绰吩咐道。
“县主放心吃,奴婢们都提前备下了。这桑葚是夫人今早差人送来的。”飞燕捻起颗桑葚,汁水染红了指尖,“说是庄园里新摘的,用井水湃过。奴婢瞧着比西市卖的还新鲜呢!”
切好了甜瓜,蔷薇又利落地剖开颗荔枝,“县主尝尝,听说杨贵妃最爱这个。”
晶莹的果肉落在青瓷盏里,刘绰道:“你们也一起吃吧!”
几人齐称不敢,“如此稀罕的果子,奴婢们可不敢吃!您赏我们几颗桑葚吃就行···”
“哪有光看着我吃的道理?”刘绰看向菡萏,“你带个头吧,数你胆子最大!”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话虽说得架势十足,菡萏还是只拿了一颗荔枝,又给蔷薇和飞燕一人一颗,胡缨倒是分了两颗。
啜着沁凉的乌梅饮,刘绰忽然想起什么,从座下暗格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几块琥珀色的饴糖,嵌着星星点点的槐花。
“前日路过永宁坊,看见小童们举着槐枝打花。”她将糖块分给众人,“让厨下照着彭城老家的方子做的,你们尝尝。”
主仆几个正吃得欢快呢,鱼主事带着差役匆匆走来,官服下摆沾着地窖的湿泥。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刘绰放下吃的问。
鱼彦博面色不佳,“县主,那陶罐里装的是···”
话没说完,他便捂着胸口到路旁吐去了。
那恶心东西,他想都不敢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
这时候,刘禹锡也过来了,他亦是一副摇摇晃晃面无人色的样子。
刘绰忙行礼问安:“二十八叔,可是出了什么事?”
菡萏则递了两盏乌梅饮过去,想让两个人喝点乌梅引解解乏。
两个人闻到车厢里飘出来的瓜果香,刚刚舒坦了一会儿的肠胃,在看到乌梅饮时又作呕起来。
干呕了一会儿,刘禹锡才道:“是尸油···”他压低声音,额角渗着冷汗,“而且……罐底刻着南诏密咒,像是用来养蛊的。”
菡萏手里的乌梅饮“啪”地摔在车板上,瓷盏碎成几瓣,冰凉的汁水溅到刘绰裙角。
蔷薇则一把捂住嘴,脸色发青。胡缨虽强作镇定,指节却捏得泛白。
多年战乱,她们小时候都见过成堆的尸体。
鱼彦博将仵作的推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讲给刘绰听了,接着道:“如今的形势倒是不妙。不管是那个罗九送来的,还是咱们搜出来的物证,都无法洗脱罗家人的嫌疑,反倒坐实了他们幕后主使的罪名。若找不出凶手下毒的方法,这九族怕是还得诛···”
“下毒的手法?”看到案几上化了一半的冰块,刘绰瞳孔骤缩。
她猛地抓起车中那壶未喝完的乌梅饮,指尖贴上冰凉的瓷壁。里头的冰块尚未化尽,壶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县主?”菡萏不安地唤她。
刘绰不答,脑中闪过柯南里的几个案子,凶手用冰固定匕首,等冰融化后罪证便湮灭了。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毒不在酒里,而在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