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刘魁夫妻俩留在曹氏院子里与兄嫂又聊了许久。
为的是解释清楚,他们两口子是被二房和三房骗到夏氏那的。不是故意摆出长辈的款儿逼迫刘绰给二房和三房安排差事。
入睡前,袁氏忍不住提醒:“郎君,以后可别再让二兄和三兄几句话就骗过来了!绰绰如今是县主,他们这样动不动跑她面前摆长辈的谱,得罪人,咱们可不能跟着一起!”
“嗯!”刘魁闷闷应了一声。
“郎君,你说,绰绰事先知道二郎和三郎被俘虏的事么?我瞧刚才大兄和大嫂的反应,不像事前知道的样子!”
刘魁挠了挠头,思索道:“这谁能知道?不过,绰绰那孩子心思深沉,说不定真知道。”
“我觉得,绰绰早就知道了。你想啊,那张将军是想讨好绰绰来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她一声?可这么大的事,就算不好跟阿家和阿翁开口,也得···绰绰是怎么忍住不告诉大兄和大嫂的?”
刘魁却在想着什么,没给她回应。
袁氏撑起身子,忍不住问:“郎君,你想什么呢?”
“你说,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哪有这样的人?”袁氏想都没想便道。
“我说绰绰,她小小年纪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事儿呢?”
“天生的,大兄聪明,大嫂也聪明,绰绰就聪明!”
“你不是说没人生而知之么?”
“我没说她生而知之,我说绰绰聪明····”
“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彭城了。你跟媛儿就留在长安,年底绰绰成亲,别来回在路上跑了···”
转眼间,就到了夏天。
长安城的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县主府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刘绰站在廊下,望着阴沉的天色,眉头微蹙。
绿柳出嫁后,菡萏暂代了她的位置,此刻正捧着一件披风快步走来。
“县主,小心着凉,还是披上吧。”菡萏轻声道。
刘绰点点头,刚系好披风,便见卜管家撑着伞匆匆穿过庭院,身后跟着一个额头渗血、浑身湿透的少年。
“县主,这位小郎君说有要事求见,说是......罗有德的族人。”卜管家低声道。
菡萏一听,急道:“怎么把罗家的人给带进来了?”
刘绰眸光一凝,仔细打量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异常坚毅。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油布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怎么一脑门血?你们打的?”她问。
卜管家赶忙道:“县主明鉴,不是咱们府上的人动的手。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二话不说,就对着咱们县主府磕头。赶也赶不走,他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您!要不然,也不能把他带进来!”
“带他去书房。”刘绰转身道,“备些热茶和干净衣裳。”
书房内,炭火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少年换好衣裳后,仍死死抱着那包裹,警惕地环顾四周。
“你叫什么名字?与罗有德是什么关系?”刘绰温声问道。
“你是明慧县主?”少年抿了抿唇,哑声道。
“罗九郎···”见刘绰没否认,他接着道,“罗有德是我堂叔。县主,我全家都被抓了,只剩我一个......”他声音哽咽,“堂叔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家没托上什么福。为什么···他死了,我们一家却得跟着一起死···这是为什么?”
“你们一家被抓了?”刘绰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哪来的,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罗九哭了很久才颤抖着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和一份案卷记录。
“这是......”刘绰翻开案卷,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详细记录了一个死囚犯的出身来历,还附了图像。“南诏人···此女精通巫蛊之术···需以怨气为引方可成事···”
“叔母说,这是之前堂叔交给她要她保管的。这上面的女人她也不认识!”罗九红着眼道,“我从小就跑得快......猫鬼案是灭九族的大罪···我们四处喊冤···可是没人理会···阿娘说···阿娘说,这长安城里只有明慧县主敢为我们穷苦人主持公道···她连青楼女子都愿意管···”
看着案卷上的文字,刘绰指尖发冷。
这应该就是猫鬼案幕后那个施术的人。
以怨气为引···是什么意思?
怨气···
这怎么还出来玄幻色彩了?
夷陵老祖魏无羡?
这怎么可能?
她真想找一号公务员好好聊聊了!
泛黄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
刘绰翻着翻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似乎是女巫的咒术笔记,详细记载了如何以“怨气”为媒介施咒。
册子上的文字类似于朝鲜那种拼音文字。
刘绰几乎看不懂。
庆幸的是,记录那本册子的人好像识字也不多。
所以,册子里画了许多配图。
刘绰上辈子看过不少漫画,也学过不少复杂的公式,愣是结合配图,从一大堆‘鬼画符’里看出了能量守恒定律。
“原来如此......”刘绰指尖停在一页上,“韦家二十七口,平康坊那个地窖里的尸体也是二十七具......这些人的怨气被用来催动‘咒杀’····”
她忍不住自语道:“难怪他们明明还用得到冯氏姐妹,却会对她们的族人动手····这是拿冯氏姐妹的族人当作'祭品'啊!你可知道这女巫现下的藏身之处?”
罗九红着眼摇头。
“叔母还跟我说,她家地窖,第三块青砖下放着一样东西,不能碰,会死的!”
雨声渐急,刘绰合上卷宗,眼中寒光闪烁。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罗九哭着跪到地上,重重磕头:“求县主救救我阿耶、阿娘!救救罗氏族人!”
少年被领下去后,刘绰起身走到书房西侧墙壁前。
掀开素白的绢布,底下是一块悬挂在墙上的案情分析板,檀木边框,四角以铜钉固定,边沿微微泛着幽光。
板面被划分为几个区域,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纵横交错地串联起线索:
1.左侧是死者名录,以朱砂笔书写姓名,下方标注死亡时间、地点、症状。
陈昭武,杜府寿宴,七窍流血,银针未验出毒。
韦元珪,许府婚宴,同样的症状暴毙。
王顺,月登阁马球场看台····
每个名字旁钉着‘证物笺’和可能性猜测——前两起案子现场并没有符牌遗留,而绮梦阁之后的案发地却都有符牌现世。
中央是线索脉络图,以黑炭笔勾勒关联,箭头指向关键疑点:猫鬼符牌 → 马嵬驿旧案 → 舒王府。
她拿起炭笔又写上几个字:女巫笔记→怨气咒杀→ 冯氏灭门。
右侧写的是赃物转移路径和嫌疑人推演,悬挂木制名签,按嫌疑高低排列。
李实已死,就在旁边用朱笔划了叉。
舒王李谊是符牌来源和幕后主谋。
罗有德是执行者,已被灭口。
杜府的陈姑姑,屋中搜出赃物···旁边附着一张那婢女的素描画,用细线悬着,随风轻荡。
底部是待解之谜:
银针验不出来,尸体腐烂极快,到底用的什么毒?如何下毒?死者家财物如何被盗出?
“陈姑姑要盯着迷香局,根本无瑕去男宾席面,而下毒杀人要确保精准无误,所以杜府里头在男宾席上下毒的另有其人···总不会是郭四···”
说着说着,刘绰紧急收声。
那个在她脑海中萦绕了许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郭四郎不在原本的席位上坐着,真的只是因为顾若兰而躲起来自斟自饮么?
他总不会为了解除与宝安郡主的婚约,帮着舒王去给陈昭武下毒吧?
刘绰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
郭四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
一旦做了,不就有把柄落在舒王手中,婚约更退不了了!
而且,他那婚约的阻碍,主要在升平公主,不在舒王。
一旁的胡缨提醒道:“县主,这孩子是罗家人,说的有几分可信尚未可知···万一是对头安排的陷阱···要不先让韩风去查探查探再做打算?”
“不管是不是陷阱,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那孩子进了县主府!”刘绰蹙眉道,“救人如救火,没道理幕后主使之人毫发无损,却让毫不知情的百姓枉送性命。待雨势稍歇,去京兆府告知鱼主事,让他带着当初去过杜府寿宴的几个公差,再喊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咱们一起去罗有德家走一遭!”
“好,这样就不怕有心之人说嘴了!”说完,胡缨匆匆出门去安排。
“这案子早就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刘绰扫了眼手中的卷宗,“这样的烫手山芋可不能留在我手上。”
什么降头邪术,巫蛊诅咒,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是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