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斡难河畔的薄冰,五千秦家精骑如决堤怒涛,悍然撞入混乱不堪的战场!
冲在最前的秦焘双目赤红,血脉贲张,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狂舞的银龙,只听得“咔嚓”一声骨裂闷响,竟将一名试图拦截的剽悍女真勇士连人带甲劈得倒飞出去,血雾喷溅!他兴奋得几乎忘形,嘶声咆哮:“杀啊!把这些杂碎统统杀光!”
“小将军!康王殿下要紧!”近旁的赵副将急得嗓音都变了调,奋力格开一支冷箭,大声疾呼,“咱是来援救的!不是来拼命的!”
秦焘猛地一个激灵,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这才强压下那股杀红眼的冲动。他拧眉环顾这片修罗场,心头也是一沉。
东北军总数五十万,康王褚时琨此次出征足足带了二十余万精锐,其中更有十万铁骑!何等雄壮的军容!(反观西北军,虽人数相当,但此前骑兵不过三万,全赖除夕之战缴获了瓦剌三万战马,才显得宽裕些。)
原本康王是追着穷途末路的鞑靼残部一路撵杀,直捣库伦。
然而兵力优势并非万能,鞑靼骑兵的凶悍战力犹在,他们陷入绝境,只因开战之初被瓦剌、端王、康王三面围剿。
年前瓦剌与端王褚时钰在漠北的“和平”假面破裂,转而与鞑靼重修旧好,但紧接着便在除夕之战中遭端王重创,自顾不暇,无力再参与乱局。
而端王褚时钰坐镇戈壁土城,虽与康王合作保障后勤,但对鞑靼构不成直接威胁。
于是,只剩下鞑靼残部与已有些“兵困马乏”的康王主力在这片广袤草原上继续厮杀。
尤其是在接到皇帝召回的圣旨后,“将在外”的康王愈发急躁冒进,这才一头扎进了鞑靼精心布置的陷阱,大军被分割数段,首尾不能相顾,主力连同康王本人,被死死困锁在斡难河这冰冷的河谷之中……
在秦焘侧翼,方秋纤长的身体几乎与战马融为一体,伏身紧贴滚烫的马颈。
凭着数月来与秦焘混熟的交情,方秋带着那九个来“暗中”保护她的女子,一同“溜进”最先来援的秦家军先锋队。这九名女子,正是方家派来护卫她的暗卫,如今身份已明,她们便是方秋决心踏上女将军之路时,最坚实也最默契的初始班底。此刻,她们如影随形,策马紧跟在方秋周围数丈之内,形成一个灵动的保护圈。
方秋如同穿行在刀锋间的雨燕,操控坐骑在混乱的战场缝隙中闪转腾挪,手中短弩连珠般点射,精准地清除着威胁侧翼的零星敌人。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住前方那杆半倾的王旗——那是他们此行的唯一目标。
“王旗!康王殿下在那里!”方秋尖利的示警声穿透震耳欲聋的喊杀!
只见那倾倒的王旗下,康王褚时琨的亲卫已然死伤殆尽,尸横遍地!
康王本人仰倒在地,身下战马的脊骨被一柄沉重的狼牙棒砸得粉碎,身上的铠甲脏污破碎,一支弩箭扎在他胸膛上!生死不知!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一名凶悍的女真重甲武士正狞笑着高举弯刀,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康王毫无防备的脖颈!
“拦住他!”秦焘目眦欲裂,怒吼震天,却被几名悍不畏死的鞑靼骑兵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千钧一发!方秋猛磕马腹,座下战马长嘶一声,竟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悍然从两股交错敌骑那狭窄得几乎不可能的缝隙间强行切入!刀锋几乎擦着她的鬓角掠过!
就在她启动的刹那,九名女子暗卫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默契与骑术!
她们并非盲目跟随冲锋,而是如同精密的齿轮般瞬间运转:四人策马斜插,手中长枪短矛疾刺,精准地格开或逼退两侧试图夹击方秋的零星敌骑!
另外三人则几乎同时开弓放箭,利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那举刀女真武士的面门与持刀手臂,逼得他不得不回刀格挡!虽未能伤其要害,却为方秋争取到了关键的刹那!
最后两人则如同护翼,紧贴方秋冲刺路径的外侧,短弩连发,压制住稍远处可能射来的冷箭!
那女真甲士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干扰,动作微滞,随即更加暴怒!他霍然回头,眼中凶光暴涨,手中弯刀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狠狠劈向已近在咫尺的方秋!
生死关头,方秋展现出令人惊叹的骑术!她不闪不避,身体猛地向马腹右侧一滑、一坠!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瞬间悬于狂奔的马侧!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贴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斩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悬于马侧的方秋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钢钩,精准无比地死死攥住了康王腰带上那只沉重的鎏金玉环!
“起——!”一声清越的娇叱,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
她借着狂奔战马带来的巨大惯性,腰腹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康王那沉重的躯体从尸堆血泊中拖拽而起!
沉重的亲王之躯如同沙袋般狠狠砸向她身前的马鞍桥!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方秋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她双臂却如铁箍般死死环住康王,将其牢牢稳住!同时,右手缰绳猛力一带!
“唏律律——!”战马通灵,感受到主人心意,长嘶着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踹向再度扑来的女真甲士面门!那武士不得不狼狈后退闪避。
“走!”秦焘终于拼死杀开血路,刀光如匹练般卷起一片腥风血雨,死死挡住追兵!
方秋得手,九名女子暗卫的阵型瞬间收缩!她们如同最忠实的影子,策马紧紧簇拥在方秋周围!
有人用长枪拨开侧面刺来的矛尖,有人用刀精准地劈开射来的流矢,还有人默契地护住方秋的后背。她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无声,仿佛一个整体,在混乱的战场上为方秋和康王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方秋再无半分迟疑,将康王横置鞍前,一手紧护,一手猛抖缰绳!
战马四蹄翻飞,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黑色旋风,在秦家军、亲卫们以及那九名如影随形、浴血奋战的女骑用血肉铸成的屏障掩护下,
终于冲破最后一道薄弱的包围圈,向着来路、向着希望,绝尘而去!只留下身后震天的喊杀与冰河碎裂的哀鸣!
…
尘土弥漫的临时医帐内,血腥与浓烈的草药味几乎令人窒息。
柳如思额上汗水涔涔,刚为一个断了腿的士兵扎紧止血带,指尖还残留着黏腻的血污。
帐外骤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康王殿下到了!快!军医!”
柳如思瞬间将疲惫压下,迅速清理了手,同时目光锐利地转向入口。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癫狂的亲卫抬着担架猛冲进来,上面躺着的,赫然是康王褚时琨!
一支乌黑的狼牙箭深深没入他左胸近心处!箭杆随着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轻轻颤抖,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带出股股暗红的血沫,将华贵的亲王蟒袍浸透成一片可怖的深色。他的脸色已如金纸,气息奄奄!
“让开!”柳如思厉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冲到担架旁。丰富的经验瞬间敲响了警钟——这个位置太凶险,心脏或大血管极可能受损,死神已在耳边呼啸!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探查箭簇深度和周围情况,同时朝最近的助手吼道:“止血钳!快!立刻剪开衣物清创!”
指尖刚触及那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簇,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沙尘与血污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动!”
柳如思愕然回头,撞进褚时钰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显然也是疾驰而至,气息尚有些不稳,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让赵军医过来!”褚时钰转头对其他人沉声喝令,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帐内的嘈杂和康王痛苦的喘息。
“这伤耽搁不得!”柳如思急得声音发颤,试图挣脱他铁钳般的手,“箭簇位置凶险至极,必须立刻清创止血!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其他人都在处理其他命悬一线的重伤员,可能抽不开身!”
褚时钰的手纹丝不动,如同磐石。他的目光扫过康王惨淡如金的面容,最终落回柳如思焦灼的眼中,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她无法理解、也无比沉重的暗流。“我知道凶险。”
他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正因如此,你不能碰他。”
“为什么?!”柳如思一时难以理解,也无暇去思考这背后的漩涡,救人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因为他是康王!”褚时钰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现实,“你施救,若他死了,‘救治不力’甚至‘谋害亲王’的罪名便可能落在你头上!届时群情激愤,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护你全身而退!这浑水,你不能蹚!”
医帐的这一角瞬间陷入死寂,只有康王喉咙里艰难的嗬嗬声。
褚时钰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柳如思发热的头脑骤然冷却。她飞速思考着…第一个念头竟是尖锐的怀疑——褚时钰难道就是想借机让康王死?毕竟他们是皇位竞争者!
“那又何必把他救回来?”她几乎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质问的冷意,把这烫手山芋放在她眼前,是何用意?
褚时钰微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低声回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皇室尊严:“他是大夏皇室子孙,血脉尊贵。若尸身落入外族之手,受其亵渎,有损国体,折损的是整个大夏的颜面!把他带回来,是必须的。”
他并未否认康王死对他有利的可能性,但这“颜面”之重,亦是现实。
柳如思瞬间明白了。救康王,只要表面尽力、把人抢回来即可,至于康王是死是活…对褚时钰而言,或许死了更好。这场战争最终的赢家,将再无强有力的对手。
同时,她也彻底领悟到,褚时钰并非在用谎言阻止她。失去亲人的悲愤足以摧毁理智,悲痛中的人极易迁怒,现代社会的医闹伤医事件尚且层出不穷…在这等级森严、人命如草芥的封建时代,死了一位亲王——一位皇帝的儿子,拉几个“罪魁祸首”陪葬简直是理所当然的“标配”,而最后接触救治的医者,首当其冲!
“都愣着干嘛呢?!这么多伤员鬼门关前打转,还不快抢救?!”一声饱含怒意与疲惫的呵斥猛地打破僵局。是李春甫!他刚处理完一个肠穿肚烂、险死还生的士兵,朝这边瞥了眼,却见徒弟和端王僵持在担架旁,顿时火冒三丈!
他大步流星走近,便看见康王胸口那支狰狞的箭簇,瞳孔骤然一缩!
没有半分犹豫,他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接手。经历过柳如思带来的解剖理念和清创缝合实践洗礼,尤其是之后除夕之战的尸山血海,李春甫对外伤处置早已今非昔比。
面对此等重伤,李春甫也心知成功率渺茫,但正如他之前教导柳如思的:伤及肺腑本就九死一生,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袖手旁观,任其咽气!
“师父!”柳如思伸手就拦住了他。褚时钰揭示的残酷后果如同巨石压在她心头。她压低声音,急促地将那致命的隐患转告:“这个是康王!这箭…位置太险了…万一…万一救不回来,极可能被牵连问罪!”
李春甫动作猛地一顿,接着霍然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柳如思,那目光里没有褚时钰的深沉权谋,只有纯粹的、喷薄欲出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痛心的严厉!
“放屁!”中年神医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柳如思脸上,他指着康王胸口那不断渗血的箭伤,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医者眼中,只有伤患!不分高低贵贱,只分轻重缓急!——这是谁说的?!”
“医者救人,哪管他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害怕担责就见死不救?你当初的誓言就是宣给我们听的屁话吗?!若你是这般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之人,那今日起,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我李春甫没有这等贪生怕死的徒弟!”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柳如思的灵魂上!她瞬间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她自诩拥有超越时代的灵魂和理念,却在现实的恐惧和利害算计面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观师父,一个土生土长于这封建时代的中年医者,其医德之纯粹、心志之坚定,竟如一座巍峨高山,让她这所谓的“现代人”自惭形秽,显得如此渺小卑劣!
师父那并不高大的身形,在此刻却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伟岸得令人不敢直视!
可…真的要冒着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牵连秦皓的巨大风险,去救一个或许并不值得救、甚至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吗?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决心。
就在这电光石火、天人交战的瞬间,一个更为清晰、也更具诱惑力的念头,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刺目阳光,猛地刺入她的脑海——若救活了呢?
救活一个亲王的性命!一份无人可以忽视、无法质疑的天大功劳!这不正是她随军深入险境、殚精竭虑所追求的吗?!
恐惧如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心态——赌上毕生所学,赌上自己的命!赌的是秦皓和她更加稳固宽阔的未来!
柳如思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猛地甩开褚时钰的手!那力道之大,带着决绝的气势,竟让端王殿下也愕然松开了钳制!
“师父教训的是!”她的声音清亮如金石交击,再无半分犹豫与迷茫,“您来辅助我!赵老,快拿最好的老山参片给他含服吊气!夏莲,烈酒消毒、沸水煮针、准备最细的羊肠线!冬雪,立刻清理创口周围污物!快!快!快!”
她不再看褚时钰瞬间变得复杂难辨、交织着震惊、忧虑甚至一丝恼怒的脸色,整个人已如一张拉满的强弓,所有的精神意志都凝聚在那支关乎生死、也关乎她们母子未来之路的致命箭簇之上!
锋利的剪刀闪烁着寒光,毫不犹豫地“嗤啦”一声,剪开了那象征无上尊贵的、染满血污的亲王蟒袍,露出了其下狰狞可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