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院子里，卖冰饮的车子停在空地上，三姑娘和霜霜正将冰饮分发给衙役们。正值酷暑，众人纷纷面露喜色，心旷神怡。
卓澜江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潘樾和杨采薇走出来，看见这一片热闹景象，杨采薇上前问道：“卓少主，这是怎么回事？”
“前两日害你和三姑娘不愉快，我过意不去，找她都解释清楚了，还给了她银子补偿，说是你的心意。但人家三姑娘不肯白要，所以我干脆包下她的冰饮，给大家打打牙祭。”
卓澜江一边说，一边望向远处的潘樾。
潘樾淡淡一笑，杨采薇则不知这样是否妥当，望着众衙役似乎都十分高兴，也就默许了他的做法。
卓澜江亲自端了一碗酥山给杨采薇，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多给你加些蜂蜜。”
“客气，客气……”
杨采薇礼貌接过，想了想，抬头望向站在屋檐下的潘樾，又向三姑娘要了一碗。
她把酥山端给潘樾：“尝尝，可甜了。”
“不用了。”
卓澜江看在眼里，走上前来。
“怎么，堂堂上官家的大小姐，在县衙当差，还要端茶倒水地照顾大人的生活？这不合适吧？”
潘樾一听，反而接过杨采薇手里的酥山。
“卓少主也说了，上官芷是在我县衙当差，还不是你银雨楼的少夫人。”
他拿走了卓澜江多加蜂蜜的那碗，卓澜江无语，只能一笑。
“少夫人的事，我还不急，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芷儿定会明白谁才是真的对她好。”
两人愈发针锋相对，杨采薇瞥了一眼卓澜江，用眼神警告他：差不多行了啊！
卓澜江正色道：“不过，我今日来此，除了送冰，倒还有件正事。”
“ 怎么，卓少主又想敲我县衙的鸣冤鼓了？”
“大人这是对我很有成见啊！”
杨采薇看不下去，拉过卓澜江，低声道：“你又要搞什么啊？”
卓澜江想了想，转向潘樾。
“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潘樾点头，两人走进屋里，留杨采薇独自站在外面，疑惑又无奈。
内堂清静无人，卓澜江向潘樾抱拳道歉：“先前贸然状告大人杀妻，是我冒失了，还请见谅。”
潘樾看着卓澜江，云淡风轻。
“卓少主言重了，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县衙要查灯会案，银雨楼愿鼎力相助。”
潘樾一笑：“看来禾阳之内，果真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银雨楼啊！”
“那潘大人如果愿意与联手，岂不事半功倍？”
潘樾审视着卓澜江，试探问道：“一件旧案而已，银雨楼为何如此关心？”
卓澜江直爽一笑：“既然都说“银雨罩禾阳”，有人想在禾阳搅动风云，我又怎能不过问呢？你说是吧，潘大人！”
二人对视，面带笑意，却仿佛暗流涌动。
杨采薇坐在院子里吃冰，一边不安地向屋里张望。看见潘樾与卓澜江走出来，她赶紧起身迎上去。
“你们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卓澜江缓缓摇头：“ 我一心一意想与大人合作，奈何他好像还不信我，不领情啊！”
“查案本就是县衙的事，就不劳卓少主费心了。”潘樾语气平静。
“无妨，我此番前来，也就是知会一声，无论合作与否，这事儿银雨楼都管定了！”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
杨采薇看他们的样子，说话带刺，笑不达眼底，心里更紧张了。
“不是，什么合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卓澜江朝着杨采薇眨了眨眼，说：“芷儿，我要走了，不送送我吗？”
杨采薇一愣，看了看潘樾，潘樾面无表情。
“看我做什么，卓少主是你的朋友，你想送便送，不想送便不送。”
“……那我送一下。”
“好。”
潘樾嘴上答应得云淡风轻，表情却有些生硬。
*
杨采薇把卓澜江送出县衙，听他讲完自己的打算，大为意外。
“什么？你想查灯会案？”
卓澜江笑道：“怎么，连你也不信我？”
“不是，我当然信你，但潘樾他能让你插手么？”
“我想管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同意不同意。”
杨采薇看卓澜江又一副少年张狂的模样，无奈点头，说：“行吧，有你相助，说不定还能快些结案。”
“那是当然，我定会帮你早日找到幕后真凶！”
杨采薇看卓澜江说得真诚，感激一笑。
“对了，今日你带冰车和三姑娘过来，我心领了，但我毕竟还在县衙当值，日后，什么礼物啊冰车的，还是别再带来了！”
卓澜江犹豫片刻，点点头。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杨采薇被逗笑，拍了卓澜江一下，两人打闹的画面落入刘捕快眼中，他戳了戳陈三，叫他快看。
“这上官小姐与卓少主，真是张郎送李郎，送到麦子黄，难舍难分啊！”
陈三也嘿嘿一笑，潘樾站在他俩身后，脸色更显不悦。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快把碗筷还了，别耽误人家生意。”
刘捕快赶紧吃一大口：“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霜霜见此，笑着过来，说：“不着急，大家伙慢慢吃，吃好才是！”
潘樾看着二人，目光忽然落在冰车的木桶上。
等大家陆续吃完，三姑娘收拾着准备回去，潘樾突然开口。
“三姑娘，近来生意不错吧，是不是会很辛苦？”
三姑娘微微一愣，转身回答：“回大人，往年临近夏至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可自从出了案子，灯会停办，夜里出门走动的人少了，生意反而冷落了，所以我们也十分期待大人早日抓到凶手，让一切恢复正常。”
刘捕快趁机拍马屁：“你放心、大人夙夜查案，连去年的案子都查了，凶手一定难逃大人的掌心！”
“那最好不过。”三姑娘微笑，转身嘱咐霜霜：“快些收拾，让各位大人好好办案子。”
霜霜点头，利落收拾着，潘樾又叫住了她们。
“三姑娘，冒昧问一句，你跟你父亲关系如何？”
三姑娘眼神闪烁，回答道：“就是普通的父女关系，跟别人家没什么两样。”
“是吗？”
旁观的众人摸不着头脑，潘樾来到冰车旁，将木桶缓缓转至正面。只见木桶上“无忧冰铺”的字迹旁边，原本“强叔冰铺”的字迹斑驳，面目全非，像是被人用锐利之物划过。
“是多大的恨意，才会把父亲的名字划成这样。”
三姑娘低头，抿了抿嘴唇。
潘樾语气温和：“若是有什么内情，三姑娘可否坦诚相告？”
三姑娘略一思量，说道：“ 潘大人说得没错，我是恨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为何？
三姑娘双目发红，欲言又止。此时霜霜拉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了小腿上的疤痕。
“这不怪我姐姐！姐姐是外乡人，因饥荒流落到禾阳，说是被我爹收养，其实就是给他干苦力。我爹喜欢喝酒，喝完酒就打我，姐姐每次都护着我。比起姐姐，我更恨他，他出事以后，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说着这些，霜霜泪珠不断掉落，三姑娘将霜霜搂在怀里，安慰道：“霜霜别哭，都过去了。”
“姐姐！”
姐妹相拥，众人看着她们，不胜唏嘘。
等杨采薇回到县衙，正好与眼眶通红的姐妹擦肩而过，心下惊诧。
“大人，你对人姑娘怎么了？哭成这样？”
潘樾看着她们的背影，心念一动，突然喃喃自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匆匆走进二堂，杨采薇和众衙役不解，只得跟上前去。
潘樾进屋，埋头翻找刚才那些卷宗，杨采薇进来看着，想要帮忙。
“大人，你在找什么？”
“ 暴力！”潘樾把几份卷宗分给杨采薇查看，“死者生前都有暴力欺凌的行为。”
“暴力欺凌？”杨采薇思索片刻，也恍然大悟。
“ 我知道了。田华打骂手下，强叔虐待女儿，苛待老母亲的猎户，还有把妻子锁在家中的屠夫……这些人死后，身边的人都认为是恶蛟替天行道，不想让官府继续追查，所以隐瞒案情。只要在这九桩命案中，找出有暴力欺凌行为的受害人，就有可能找到线索……”
杨采薇赶忙帮着翻阅卷宗，两人的手同时抓向一份卷宗，碰到一起，又触电般收回。
杨采薇拿起来翻看，眼前一亮。
“大人，这个案子应该就是漏网之鱼！”
她审视案卷，对大家说：“这起案子的死者是禾阳的乞丐头子，人称八爷。他逼迫手下的童男童女行乞。去年夏至那天，他被发现死在河边一条僻静的小路，情形与其他灯会案死者一样。”
刘捕快说：“我知道八爷这个人，听说他平日作威作福。如果每日小乞丐讨不到规定的数目，他就会用缠着荆棘的术棍抽打他们。”
“尸体能找到吗？”潘樾问。
“他没有家人，身边只有手下几个小乞丐，他一死，人也就散了。”
潘樾下令：“所有人听着，翻遍禾阳，也要把这些小乞丐找出来！”
*
禾阳城门外，衙役贴上告示，百姓围观。
“悬赏寻找小乞丐数人协助县衙破案，年龄六岁左右，一年前常活动于百花街……”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摇头，有人走开。
此时的银雨楼大殿上，帮众井然肃立在卓澜江面前。
孙震拱手：“少主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最近这恶蛟闹得人心惶惶，我怀疑是有人装神弄鬼。码头和水路都是银雨楼的地盘，你们去查一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搞鬼。”
孙震杀过人，可没办过这种差事，疑惑道：“少主，这怎么查呀？”
卓澜江反问：“如果我让你们做一只假蛟，你们怎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赵香主兴奋起来，“这跟端阳节的舞龙相似，找骨头做牙齿，用兽皮或者桐油布做蛟身，体内找东西支撑就好。”
卓澜江点点头。
“赵香主说得好，就这么查，既然有人看到了恶蛟口中的巨齿，那就好好查查屠宰户的骨头都是谁收走了，每一根骨头都给我查清楚。”
“是！”
“还有，听百姓议论恶蛟游水身形如蛇，我怀疑蛟身的关节联动，应是木榫或竹片，生手肯定做不出来的，去把禾阳的所有木匠、篾匠都查一下。”
众人领命，纷纷退下。